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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女儿学习不错,整个假期都在海岸救卫队做义工。您太太养了一只很老的金毛寻回犬,已经十三岁,她叫它Charlie。每日Charlie会听她讲很多话,会陪伴她到海边散步,然后去鱼市买石斑或者海鲢。谭太太每次都做足三人份,然后在餐桌上多摆一副碗筷。”
谭亚随手扔掉眼镜。程熠微继续说道,“过去有句很文艺的歌词我觉得十分贴切。‘等一个人的滋味,好比喝了一杯很凉的冰水,然后再将它,一滴一滴变成热泪’……Charlie,人生苦短,去日无多……你在等她回头,她亦在等你回头……”
谭亚苦笑一声,喟道,“好一个人生苦短,去日无多。钱确是赚不完,情丢了又找不回……总之,该谢谢你替我找到了她们娘俩。”
程熠微看着谭亚,眼里有恳切之色。“Charlie,十余年前你启蒙我入市。我懂你尚不及你懂我的十分之一。及至现在,你还信不过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谭亚沉重地开口,“何况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当然不敢不恪守诺言。”
程熠微望向纽约上空,灰蒙蒙的云层下有鸽子盘旋飞过。“初见时,她有很多麻烦缠身。慕容先生是我的启蒙恩师之一,我便想既承了师恩,当然需尽力帮她一下。
或许是我太过自信吧。整件事因我的插手并未向好的方向去发展,反而,令我和她都深陷囹圄。
Charlie你也知道,不管你我如何挣扎,溺于此市场的人,心脏只会在特定时间随着那些上上下下的曲线超速跳动,尔后寂如止水毫无涟漪。
可悲的是,有一天我竟然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比每日注视着价格运动更让我动心的事情。”
“这世上原来还有比每日注视着价格运动更让我动心的事情……”谭亚重复一声,喟道,“唉,二十年我都没有想通。原来投资最顺手的时候,一直有她在身边。看来是时候退休了……”
“面对她的时候,我可以彻底摆脱价格波动的影响,静下心来思考商品的供求和价值。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越是将我推开,越是想要把她束缚得牢牢地……一直以来我都是个投机分子,只知道向市场索取,完全不懂得爱的方式,想坚持价值投资,却不觉错了方向……”
谭亚狠狠叹口气,说道,“十几年前,慕容的确托我把一个小女孩子从纽约转到芝加哥去读书。想来必是他女儿吧?那孩子,有着和他很相像的眼睛。”
“转学的时候,她多大?”程熠微眼里有了一丝微光。
“十三四岁?或许。她只在纽约待了不到一年。学得很快,高中课程快自修完成了。不笑的时候有点拘谨。”
“后来呢?”
“芝加哥那边拜托T Young办的入校手续。后来就完全没音信了。慕容说是国内朋友的女儿,我完全没在意。”
“最后一次,你们,谈了什么?”他再一次追问这个问题。
“这很重要吗?——对于你要找到那个女孩子?”谭亚的嗓音不自觉哑下来,鼻息沉重。
“只有让慕容的底牌曝光,她才能彻底无忧。如果找不到她,至少,我可以知道,她是平安的……或许,那样就足够了。”
“如果,”谭亚很慢地说道,“如果那些材料里有你们程氏家族见不得光的东西,你还会这么想吗?”
“不正当手段取得的,终归是要还回去。这个世界上,扭曲只是局部,操纵只是片刻,一切价格永恒会向其内在价值回归。从她和慕容师傅身上,我想了很多很多。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已不介意永远离开投机市场,脚踏实地从头来过。”
谭亚极力想用自己审视市场走势二十余年的老辣眼光来看透面前这个男人。他知道若是不欲让慕容震的良苦用心白费,这个险或许该冒一次。由于睡梦中也不得倾吐,那秘密早已在自己腹中生根发芽,撑破胸腔,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阻塞着他的心血管。
他擦擦额头的汗水,说道:“慕容让我帮他介绍了一个人认识。他叫做Robie Cusack。”
程熠微无波澜的俊脸上,渐凝重起来。
空余下风声
蓝天。绿地。象征着纯洁无暇爱情的白色锦缎如一朵朵柔软的云彩飘忽着。吉时未到,着礼服的工作人员和闲散稀疏的盛装宾客三三两两立于草坪上。
MK将眼光慢慢投向新娘身后小小的花童身上。洁白小面孔在珠光白缎子礼服映衬下如安琪儿般美丽。发觉他的注目,安琪儿羞涩地笑了一下,嘴微开合。MK很快地笑了,她的口型是,“Nice to meet you”。
“Nice to meet you”是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MK含着笑,胸中不觉哽咽了一下。不知为何,总不经意间便将她的每一个细节从记忆里翻出来,不停曝晒于阳光之下,唯恐有一丝发霉。然而,终究还是会变质的吧?时光是如此可怕的催化剂。
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大概也有十四、五年了。那时的她,只是Lolita一般的小女孩子,没有同龄人发育得好,竹竿似的身材,手长脚长。黄种人里偏白却黯沉的皮肤,眼里有淡淡的局促和戒备。
只是不起眼的十三岁女孩。她对他礼貌而疏远地说道,“Nice to meet you”,面上毫无“nice”的神情。纤细的手不盈一握,在触碰到他的手掌之际急急收回。那时的MK有小小失望更多的是放松。他发现名为“King”的普通小女孩对待自己的态度,如同自己对她一样,都抱着同样的心理,完成各自父亲交代的一项任务而已。
那时的MK Young是芝加哥大学里才华出众的青年才俊。曼哈顿上东区富裕家庭出身的第四代华裔,父亲T Young是往来于纽约和芝加哥的一名投资家,更是最早与中国大陆内资企业确定业务合作关系的美籍华裔之一。
MK年轻的生命里总是不停地遇到各色精彩女子。二十出头的他如同阳光一样,匆匆投洒到每个爱慕自己的女孩身上,来不及做过多停留,便又匆匆来到下一站港湾。King Miu是与他最疏远却保持联系时间最长的一位。总在行将忘却这个人的时候,她淡淡地出现,问候他或者送上一份节日贺卡。
MK知道她的出现仅仅因为双方父亲有生意和资金往来,因此礼节性拜候一下。她的神情阴郁,语气总是礼貌而淡淡地疏远,甚至有几分戒备。他毫不在意地与她寒暄话别,甚至没有留意到她渐渐长大。
直到三年后的一天,MK偶然从父亲嘴里听说慕容震在大陆出了事。他父亲说,那边的事很复杂,牵涉到政治很麻烦,他们要尽量避免被卷入进去。父亲让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也不要再跟慕容的女儿联络。
MK自然而然想起那双冰雪般淡淡忧郁的眼睛。他一向厌恶父亲的商人性格,唯利是图,胆小势利。推掉两个约会,第一次驱车三小时,前往小女孩King Miu与同学合租的家庭公寓。
她不在家。MK意外地在公寓门口遇到了她的父亲。那个父亲仔细打量着他。MK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种种复杂情绪,及想起自己父亲的冷酷无情,心头震动,遂上前握住他的双手。
慕容震突然笑了笑,似放下所有重担一般。他说:“你和T Young不一样。我把女儿托付给你,请代我偶尔照顾她。”
那是一个父亲的托付。他笑着的眼底有深切的忧惧。他握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放下。
开车去公立图书馆寻她的途中,他看到King Miu的自行车在大风中重重摔倒。她倔强地爬起来,使劲瞪大被风迷住的双眼,红着眼圈却没有哭。MK头一次郑重地用男人的身份,在心底许下照顾她的承诺。
她是个骄傲的,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始终拒绝他提供的寓所,津贴等等若干好意。穿梭于餐馆打工,一边拿着头等奖学金。MK无奈之下,在假期来临的时候,请她帮助自己整理学术资料。
那时他才知道,她已经成为芝大预科生。她为了接触更多的金融专业知识,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报酬并不高的任务。
她工作起来极度认真,废寝忘食,不时需要他将她自工具书堆里拎出来,强迫她吃饭,睡觉。她的工作成效很卓著,在他开始正视她的时候,她的专业水准已经足以担任他的助理。于是,他常常藉着工作的理由带她参加各种学术会议,出席一些专业场合,并介绍她加入“改良海龟训练营”。
闲暇时候,MK仍在围绕着他的女学生女同事中周旋,游刃有余的样子。不经意瞥到她,发现她对此视而不见。偶尔一丝隐隐的神情,总是很快被更雪白的面孔所掩盖。
MK不知是恼怒她的冷淡,还是恼恨自己的迟疑,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