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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话使天醉热泪盈眶,原来堕落也会产生相依为命的情爱,不是谁都能够伴着他进入这么深的深渊的。现在想来,他们送儿卖物,互相厮打的丑陋之举,真是显出悲剧的惊心动魄来了。他这么突然情深意长地想了开去,想来想去,眼睛便又张开盯在了曼生壶上。牙齿一咬,脚一顿:罢罢罢!你这浪迹天涯的赵寄客,谁晓得你又在哪一支麾下奔走效劳!你是专为天下活不为亲朋好友活的人物!连女人送上门去都要送回来的大英雄!我在这里死守着你的信物,殊不知我上刀山也罢下火海也罢,都不会有你半点音信来慰藉!你为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天下南征北战,心里哪里还会有我们这等血肉之躯?你既不记挂我,我又何须记挂于你!他顺手抄了曼生壶,对小茶说:〃等着我,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
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见了天空一轮银月,清风徐来,杨柳如发,街市繁华如旧,不禁黯然伤神。这一切如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了呢?所有那些外在的事物——革命也好、发财也好,为什么和他个人都建立不起通道呢?何以忘忧?唯有大烟——到哪里去找比大烟更好的灵丹妙药呢?爱也爱过了,恨也恨过了,伤心也伤心过了,革命也革命过了,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他这么想着想着,就愣住了,这人是寄客吗?这只有一只手的男人,是赵寄客吗?
在羊坝头忘忧楼府和寄客重逢,叫杭天醉甚是惭愧。从前的美人榻、红木太师椅、梨花木雕花案桌、明清的青花罐子,那一尊青田玉雕观世音,满壁的字画,屋子里值钱的东西,没有一样还在,真正是荡然无存了。杭天醉也知道自己把家抽穷了,但穷到这样清汤寡水的地步,却也是他不曾想到的,想问问绿爱,又不敢问,悄悄地招来嘉平,问那些东西,是不是都卖了?嘉平说:〃嗯,妈说不让你看到那些东西才省心。〃
赵寄客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有心记挂那些?真正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话毕,绿爱亲手端了两杯茶,恰恰是用惠明茶泡的,汤色明黄金亮,又清醇,细细一口下去,杭天醉闭着眼睛,揣摸半天,说:〃这才真正有了可以和龙井较量的茶了。〃
绿爱倒也不特别以为然:〃其实我们水口的紫笋野茶,还有径山的香茗,开化的龙顶,都是绝好之茶。我们浙江要说茶,还是好的多。〃
〃你这就不大晓得,外国人吃牛羊肉,口味重,须得高香,滋味醇厚的方才品得出来。故而武夷的功夫,祁门的红茶,洋人特别喜欢。要说龙井这样纯之又纯雅之又雅者,也只有我们这等国人中的闲雅之人才配品得了。〃
赵寄客见天醉又把他那纨绔公子的一套摆了出来,便说看还是言归正传,你看这个惠明茶究竟行不行。
〃怎么不行?不是说了,我那大勇子正报到美国去了,过就动身了呢。〃
〃可惜了你这身体。〃
〃无所谓无所谓,〃杭天醉倒也是会自我解嘲,〃潮门兄弟两个,一残一败,倒也算是患难与共。日后,找个机会,一齐去趟美国,什么博览会也不弄,玩自己的。〃
〃你这就玩了半辈子了,连大烟都给你玩上了,你也该是悬崖勒一勒马了吧。〃
杭天醉作了个揖,道:〃小弟我正要听你一番指教。你看像我这样一个无用的人,文不文,武不武,商不商,革命不革命,又有什么用处?再看这个世道,国不国,法不法,家不家,又有什么活头?我倒是真不明白你们这帮子人,穷折腾,倒让沈绿村这样的人折腾上去了。也不见得你丢了一只胳膊,就给你封个安邦大将军,从此一展宏图,救国安民。我想起你来,我就是要哭一场。中国哪里要你那样的热血男儿?更不要说我这样的废人败家子了……〃
门外窗根上,靠着嘉和。他一眨不眨眼地盯着爹,胸膛满满的,被痛苦和怜悯胀得痉挛了起来。嘉草见了爹,要进去,被他抱住了,说:〃小妹,这半个月,我们都不要去叫爹,爹要受一次考验呢!〃
〃什么考验?〃嘉草问。
〃大哥,你和她说什么,〃嘉平也盯着屋里,却不满地对嘉和说:〃让爹知道了,咱们的计划就不行了。〃
那边屋里,赵寄客说:〃我在山里,认认真真想个明白。中国的事情,要与西方接近,政体上的革命,固然是极重要的,好比一个人,总要有个脑袋,但是双足和手也总是少不得的。民众比如说是躯体,军队、司法是其双手,那么,双足又是什么?〃
〃你这个说法倒是有些新鲜,照你看来,那双足又是什么?〃
〃一为实业,一为教育。〃赵寄客伸出两个手指头,〃唯其国富民强,方有立足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唯其开启天资去其蒙昧,方有与各国比肩进步之智慧。没有这两条,今日孙中山,明日袁世凯,百姓管他孙下袁上,还是袁下孙上?〃
杭天醉听了倒是依旧有几分犹疑,说:〃这般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的理论,我倒也是耳朵里刮到不少。立言者众,而行言者寡,不过清谈罢了。〃
〃正是要你我抓紧行之方有效嘛!〃赵寄客说到此时,方才要入港了,〃天醉,你我二人,不妨各选一足,为国为民为己,再拚搏一场,你以为如何?〃
杭天醉有些茫然,说:〃你看我这副样子,还能选择哪条足?〃
〃此言差矣。我赵寄客断其一臂,不能再挥戈阵前,尚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何况老弟尚有实力,胸有热肠,打起精神,开出一番天地,也是有可能的。〃
这一番话,便把天醉煽动起来了,醉眼一睁,目光便火花一般闪耀起来,问:〃老兄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实话告诉你,我已选择了从事教育,你自然便只能从事实业了。干实业,也要立足一点,放眼全般,我看,你还是干你的茶叶老本行吧。〃
杭天醉笑了,说:〃果不出我所料,我知道你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要我吃茶叶饭的。〃
〃莫非你真是吃厌了这碗饭?〃赵寄容笑问。
〃既然命里注定了要吃,也就谈不上厌不厌了。等我近日把身子调养好了,再来从长计议,赵兄以为如何?〃
这么说着,他已经开始打起了哈欠。赵寄客晓得他这是烟病上来了,要找托词回圆洞门过病去了,连忙就站了起来,说:〃天醉此言差矣,中国的事情,坏就坏在这从长计议上。这一从长,便从长了五干年。〃
杭天醉站了起来:〃好,就依老兄之见,明日便开始计议,行不行?今日你就住在这里,待我明日再来看你。〃
赵寄客一把拦住了天醉,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哪一个回不了头的浪子不是毁在这明日上?我看倒还不如从今日做起,从此刻做起最好!〃
杭天醉这才有点慌了,扶着赵寄客的一只手,说:〃寄客,你这是做什么,莫非今夜要留我在这里了?〃
赵寄客正色说:〃天醉,这是你的家,是你留我,不是我留你。只是我这一番重新出山,不只是看在你的面上,是看在弟妹和两个孩子面上,便也就顾不上你留我不留!你留我也留,你不留我也留,什么时候,你把这大烟戒了,我什么时候再打道回府。〃
〃你、你们,你们什么意思?莫不是串通好了要我受罪?〃
杭天醉生气了,发了大爷脾气。
〃是商量好了,要来救你的命!〃绿爱把一罐子吃的闲食放在桌上说。
〃那也不能这样绑票一样把我堵在这里啊!让我回去一趟吧,我明天一定过来。〃
赵寄客一把握住杭天醉瘦骨磷峋的一只肩膀,说:〃天醉J天醉,我已经弄不清,对你是恨之愈深,还是爱之愈深了。〃
说完,一把拎起那只曼生壶,环顾四周,搁在墙角一只壁龛上,然后,掉头就走。杭天醉听了此话,一愣,人倒反而是僵立在那里了。半晌,清醒过来,听到咋喷一声,这才知道,他已经被家里人锁起来,强行戒烟了。
此一举,顿时使他百感交集,万般无奈,千种心绪,又对何人说?举目四顾,一榻、一桌、二椅,再看窗子,才发现窗子都已被大木条子钉了起来。
这不是活活地把他当了囚犯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大吼一声:〃绿爱,你给我过来!〃
绿爱根本就没走开,说:〃天醉,我就守在门外。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天醉此时已经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难过起来,便求她说:〃我知道求你也是没有用的,你这女人心硬。我若求小茶,她必定就早早开了门,放我一条生路了。〃
绿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