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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的国歌奏过,史步云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那个精装的总申请书向主席台前走去。吴兰珍一眼看见主席台上站满了人,她兴奋地附着林宛芝的耳朵说:
“陈市长!”
“谁?”林宛芝的眼光正在四面巡视,没有听清楚吴兰珍的话。
“陈市长,陈市长!”
这一次林宛芝听清楚了,她在寻找,低声问道:
“在啥地方?”
“主席台上。”
主席台上站着一排人,林宛芝一时急切看不清楚。她踮起脚尖,从朱瑞芳的肩头看过去,给前面黑压压一片人头挡着,还是看不大清楚。她回过头来,焦急地问吴兰珍:
“啥人是陈市长?”
“站在当中那个,胖胖的,满面笑容,你瞧,现在伸出手来接受史步云的总申请书了……”
林宛芝顺着吴兰珍的手指从人缝中望过去,果然看到了。
她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
“他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吗?看他态度那么和蔼,举止那么文雅,简直是个文人哩!”
“陈市长也是文人,他发表过许多诗,写得一手好字,做起报告来,经常引用许多中外古今的典故,可动人哩!”
“你哪能晓得的?”
“我在报上看过陈市长的报告。”
“哦!”林宛芝的眼睛里露出羡慕的光芒。
“你看错人了!”徐守仁在她们两人后面,插上来说了。“我看错了人?”吴兰珍不服气地说,“我从来不会看错人的。”
“这回可看错了。”徐守仁懂得她话里还有别的意思,想到自己过去给她看不起,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也不好明说,只好忍下来了,还了她一句。
“这回怎么看错了?站在主席台上当中那个不是陈市长吗?”
“不是。”
“那是准?”林宛芝听徐守仁肯定的口气,感到有些惊奇。
她没有见过陈市长,不知道吴兰珍和徐守仁哪个说得对。
“你说!”吴兰珍也没有见过陈市长,见徐守仁说得那么肯定,不敢坚持,就问,“不是陈市长,是谁?”
“陈市长调到中央人民政府当副总理去了。”
“这个我知道。”吴兰珍说,“他还兼着上海市长哩,经常到上海来管工作哩。”
“可是陈市长今天不在上海……”
不等徐守仁说下去,林宛芝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那么,站在主席台当中的首长是谁?你快说!”
“那是曹副市长,他给我们工商界青年做过报告。”
吴兰珍仔细向主席台又望了一眼,发现自己猜错了,站在那里,默默无言。
曹副市长接过史步云的总申请书,在上面签了字,盖了章,接着用洪亮的四川口音说道:
“我代表陈毅市长和上海市人民委员会在这里接受全市资本主义工商业者的公私合营的申请,并全部予以批准。从此,全市资本主义工商业全部实现了公私合营,走上了历史的新阶段。我们祝贺全市私营工商业者走上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这是全市人民的胜利,是中国共产党革命路线的胜利,是全市人民的一件大喜事!”
宋其文站在潘信诚后面,听到曹副市长说出他蕴藏在内心的话,带头鼓起掌来,整个工业厅里爆发出清脆的欢快的掌声,曹副市长接着说下去:
“……今后我们工商业者应该在工人阶级的领导下,大家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继续做好改造中的各项工作,努力发展生产,改善经营管理,提高产品质量,降低成本;努力学习政治,业务和技术,充分发挥自己的专长,进一步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放弃剥削,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相信我们上海工商业者一定能够实现自我改造的任务,一定能够和全国人民一道来建设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社会……”
曹副市长的讲话一完,马上把批准的总申请书递给史步云。史步云双手接回,心情万分激动。他把总申请书当众摊开,面向全场的人高高举起。狂风暴雨般的掌声,春雷一样的震荡着会场。人们都站了起来,各个角落不断发出激动人心的欢呼。
黄浦、老闸等七个区的工商联的报喜队分两路进入会场,走在黄浦区报喜队最前面的是童进和王祺,两个人高高举着手里的彩旗,嘻着嘴兴奋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全场于是又一次发出欢呼,报喜队交叉地走过主席台前,在欢乐声中,仍然分两路慢慢走出了会场。
上海市工会联合会,上海市郊区农民协会,上海市手工业生产合作社联合社以及各民主党派和各人民团体代表发了言,接着马慕韩走上了主席台,叙述最近工商界兴奋而又愉快的心情,最后激动地说:
“我们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在社会主义道路上已经迈进了一大步,今后还要继续前进,决不动摇!”
曹副市长用掌声欢迎他的讲话。潘信诚不等马慕韩走下来,马上迎上去,紧紧握着马慕韩的手,当着曹荻秋副市长的面,笑嘻嘻地对马慕韩高声地说:
“你说的好,你说的好,你把我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讲的不够的地方,请信老指教。”
“讲的太好了,我满意极了!”
马慕韩走下主席台,一霎眼的工夫,扩音机旁边就排成一条长龙,等待发言的队伍从主席台一直排到工业大厅的大门那里。这些人多半是工商业界的代表和他们的家属。林宛芝看到许多人排队发言,她也想去,但讲些啥呢?讲公私合营的好处?讲社会主义的幸福?讲个人的体会?这些都可以讲,但从啥地方讲起呢?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许多首长坐在上面,右边前面还有许多外宾,讲错了不是要叫人笑话吗?她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暗暗对自己说:
“还是不讲算了,不要出丑!”她凝神细听台上工商界代表和家属讲话,有的叙述自己喜悦的心情,有的拥护走过渡时期总路线的道路,有的祝贺社会主义改造的胜利。现在她感到讲话不是那么困难了,认为在这个庄严的时刻,应该上去把内心的话说出来,不说出来,心里不舒服,好像有啥物事堵在心口,要是不去排队发言,那个物事自己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她毅然站了起来,准备去排队,还没有走出去,她的左手给一只手拖住了。她奇怪地回过头去一看,朱瑞芳沉着脸,冷冰冰地问道:
“到啥地方去?”
“排队发言。”林宛芝小声地说。
“我也要发言,”朱瑞芳刚才看到林宛芝东张西望,看看主席台,又望望等待发言的队伍,已经猜出她的心思了。朱瑞芳觉得那些上台发言的人不过是出风头,瞎起哄,她根本不打算发言。但林宛芝要在大庭广众面前代表徐家发言,她却又不甘心。她拉住林宛芝坐下,说,“排队应该让我先去。”
“我先站起来的。”
“你是第几房?”
林宛芝给问的答不上话来,红润润的脸蛋顿时气得铁青,她忍住气,说:
“总有个先后,我先站起来的。”
“啥先后不先后?大太太不在,应该我去发言。”
“那你去好了。”林宛芝噘着嘴说。
“当然我去。”朱瑞芳稳稳坐在那里不动,生气地说。
林宛芝等了好半晌,台上有四个人发完言走下来了,朱瑞芳还是坐在那里纹风不动。林宛芝急了:
“你不去,我去。”
“我不去,你也别去。”
“许多家属都发言了,徐家没人发言不好。”
徐守仁暗中对母亲噘了噘嘴,那意思说:
“让她去好了。”
“有啥不好?”朱瑞芳不理儿子的暗示。
“这么大的喜事,应该去讲几句。”林宛芝鼓起勇气说。
“那么多人讲了还不够?每家都讲,要讲到啥辰光?”
“再不讲,来不及了。”林宛芝焦急地说。
“来不及,正好。”
她们两人的声音越说越高,一个要去,一个不让。林宛芝不管三七二十一,霍地站了起来。朱瑞芳不含糊,也站了起来,一步跨到林宛芝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引得附近的人都望着她们,不知道发生啥事体。正在进退两难,吴兰珍把她两人都拉回到座位上,低声地说:
“你们两人都别去了,你看,姨父上台去了。”
她们两人抬头一看,徐义德果然站在扩音机的前面了。徐义德把奁盒里的各行各业的申请书送到主席台上以后。他就坐在马慕韩的身旁,马慕韩的发言,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这是千载难逢的绝妙时机。上海市资本主义工商业公私合营大会不但是空前的,而且是绝后的,并且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