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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答。她见儿子不吭气,大概儿子也知道阿英在外边做了丑事,可见自己的理由充足,越发相信陶阿毛对她说的话了,说:
“我看你啊,叫人把你卖了,你还以为人家带你出去白相哩!”她进一步说,“这样的女人,你今后别理她!”
“娘,阿英她……”
“你别给我罗哩罗嗦,你好意思,我可没有脸见人。我们张家再穷,也要有个志气……”
“那是过去的事……”他一看到娘的两只眼睛凸凸的,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就不敢往下说了。
“你哪能晓得她现在不?戴了绿帽子,还坐在鼓里哩!趁着新村里没人晓得这件事,让她回乡下去,省得吵翻了脸,大家没有光彩!”
他后悔不该把汤阿英诉苦的事告诉她,可是现在没有办没收回了。他生怕汤阿英回来,娘真的给她说,就不好办了。
正在这紧要的关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
我们新中国的儿童,
继承着我们的父兄,
不怕艰难,
不怕担子重,
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
学习伟大的领袖毛泽东!
歌声越来越近,歌唱完了,余音袅袅。
接着巧珠一蹦一跳地走进了屋子,一头扑到奶奶的怀里,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报喜似的叫道:
“娘回来了!”
巧珠几乎成了习惯,每逢汤阿英做日班,她总是在外边跳绳白相,等娘回来。她跳一阵便向大路上望望,看娘回来没有。等娘的影子一出现,她就飞也似的跑上去,一把紧紧抱住娘。娘在厂里一天的疲劳,顿时都消逝了,沉醉在巧珠的笑声里。
巧珠奶奶刚才和儿子在屋里谈话,外边的天快黑尽了都没发觉,等到看见巧珠模模糊糊的面影,才知道天时不早,伸手扭开电灯,发觉巧珠身上湿淋淋的,对窗外一看:正淅淅沥沥地下雨,她准备给巧珠揩干,看见汤阿英从外边走了进来,怒从心起,指着巧珠的额角头诉说道:
“到啥地方白相去哪?这么晚了,也不晓得回家!连鸟也晓得回巢。看你,整天在外边疯疯癫癫,这个家你还要不要啦?”
巧珠喜悦的心情有如盛开的花朵,忽然受到奶奶这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训斥,花朵顿时萎谢了。她圆睁着眼睛,小小的心灵感到莫名其妙了。奶奶最宠爱她的,她要啥,奶奶就给啥,真个是百依百顺。奶奶从来没有骂过她,连大声对她讲话的辰光也很少,别人对巧珠恶言恶语,头一个出来给她撑腰的便是奶奶。奶奶今天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她盯着奶奶望望,还是那个奶奶,但阴沉着脸,像是有一肚子的气,随时要爆发出来。她幼小的心灵寻思不出其中的道理。她受了委屈,愣在那里,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
“看你身上湿成啥样子?死丫头!”奶奶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非常爱惜她。
汤阿英和巧珠一样,感到奶奶和往常不同,她也不知道其中原因。经奶奶说,她才发现巧珠那件水红上衣落了雨,像是印了一条条花纹似的,拖在背后的两根小辫子也淋了雨,湿濡濡的。她拉过巧珠的手,说:
“来,我给你换一件……”
巧珠一边用手背拭去眼泪,一边朝娘这边走去,刚走了没两步,半路上给奶奶拉了回来:
“你忙去吧,孩子不用你管……”
汤阿英听了这话,有点蹊跷。她寻思是啥原因。奶奶脱下巧珠的上衣,用毛巾给她揩了身子,又揩了揩头发,从一口黄嫩嫩的樟木箱里拿了一件绿褂子,边给她穿,边说:“你以后少到外边去,别跟那些坏人学。我们张家穷虽穷,可是有骨气,宁可饿肚子,也不做坏事体。晓得啵?”
奶奶这些话,巧珠一点也不懂。但她对奶奶的话就像是对老师的话一样尊敬。她接二连三地说:
“晓得了,晓得了。”
汤阿英望见张学海坐在窗口,面向窗外,仿佛不知道她回来似的。她和他结婚以后,每次回来,他都热呼呼地问长问短,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冷冰冰的不理她。这个温暖的家庭,忽然变成冰窖,汤阿英站在冰窖里,浑身发冷。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有什么事得罪了婆婆又对不起丈夫。她一回到家,就像是突然掉下迷离的深渊里。想起刚才奶奶说“坏事体”,可能指的是她。她也曾料到自己诉苦,奶奶她们会看不起的,但没料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又这么严重。真叫她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以为有啥过失,自己做错的应该由她承担,不应该让小孩子听那些不干不净的话。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便坐到桌子面前的板凳上,努力保持着平静,虚心地说:“巧珠奶奶,我有啥不是,对我讲好了,何必骂孩子呢?”
“孩子是张家的,我是她亲奶奶,连讲两句,你也不答应吗?我看你,越来越放肆了。我不是那种懦弱的男人,可不吃你那一套!”
张学海后悔今天回来早了,更不该把阿英诉苦的事泄漏出去。现在汤阿英回来了,真叫他左右为难。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望着窗外细雨,给对面人家的电灯一照,那雨像是在窗外挂了一副帘子。迷迷蒙蒙的天空忽然打了一个闪,随着轰轰的雷声从远方传来,雷声传到头顶上,仿佛房屋也给震动得摇摆起来了。他正苦于跳不出这个是非窝,听到奶奶那句“我不是那种懦弱的男人”,他的脑海里打了一个响雷,身子也像房屋一样的震动得晃荡了。他的脸热辣辣的发烧,他的面孔更贴近窗口的玻璃,装出没有听见的神情。
“孩子是张家的,汤阿英不也是张家的吗?为啥突然把汤阿英和张家分开呢?”汤阿英问自己,想不出其中的道理。她说,“你对巧珠讲啥都可以,我怎么会干涉你呢?可是听你的口气,不像是讲她……”
“你说我讲谁,我就讲谁。人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我有啥亏心事,”汤阿英硬朗地说,“你讲好了。”
“自己做的事,自己晓得,用不着别人讲。”
汤阿英感到今天和奶奶讲话十分吃力。不理她吧,她在指桑骂槐;要是问她呢,她的嘴却闭的很紧。汤阿英不能受这个委屈,她要把事体谈清爽:
“我没有啥亏心事。我做的事体对谁都可以讲。奶奶认为我有啥不对的地方,直说好了,错了我就承认,不是我的错,也好让奶奶晓得。”
汤阿英的话虽然说的委婉,态度却很强硬,毫不畏惧。奶奶以为抓住了汤阿英的把柄,没有想到汤阿英并不低头,这就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叫她气胀了肚皮。她大声“哼”了一下,用声音来增加她的威严,说:
“说的倒轻巧,错了就承认,这种事体,承认一下就完了吗?亏你说出口,我可听不入耳!”
“啥事体呀?”
“别装糊涂了,自己做的事体,难道忘了吗?你不说,还等别人替你说吗?”
“要我说啥呀?”
“你能当着厂里那些人说,就不能在家里说给你婆婆丈夫听吗?”奶奶考虑到不点破她,她是不会服帖的。她望着汤阿英,那锐利的眼光好像告诉汤阿英,啥事体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自以为道理很充足,气呼呼地说,“好呀,把婆婆当成外人,连丈夫也不放在心上,一到厂里,有说有笑,啥肮脏事体都可以当着厂里人讲。回到家里,就成了哑巴了,啥也不晓得了。古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婆婆丈夫还坐在鼓里吗?你的算盘打错啦。就是婆婆丈夫过去眼睛瞎了,现在也亮了,把你看透了。大家都说你是好人,整天在家里不声不响,啥人晓得你做坏事也是不声不响,厂里都传开了,还想瞒人吗?哼,别再做梦了!”
汤阿英不知道婆婆从啥地方知道的。诉苦的当天晚上,她在枕边低低告诉了张学海。当然,谈的很简单。要他暂时不要告诉奶奶。张学海没有反应,因为电灯熄了,也看不见他脸上有啥表情。没有多久,张学海便发出了鼾声。她曾经想找个机会,详详细细对他说一遍,一直忙着,没有空。她打算先和他谈好了,自己再和婆婆谈,这样可以免掉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谁知道还没有谈,误会就这么深呢?现在想补救,那裂痕可是越来越大了。她想不如一口气把过去所受的苦一搨刮子倒出来,表明自己的心迹,免得受婆婆的奚落。她拿定了主意,慢慢地诉说:
“我爹种朱暮堂的地,因为年成不好,欠了两石租子,朱老虎吃人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