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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市长讲上海工商界过去做了一些工作,对国家有一定贡献的;在一些运动中,也能在全国工商界中起带头作用,希望这次大家上北京,在全国工商界中也起带头作用,努力工作,积极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
“陈市长这番话,真是语重心长!”潘信诚慢慢睁开眼睛,赞叹地说。
“是呀,”宋其文不断点头,“信老说的对,陈市长这番话针对我们思想顾虑讲的,批评我们消极情绪,鼓励我们积极生产经营,谈的很深刻。看上去陈市长对我们上海工商界特别关心哩。”
“这还用说,”冯永祥显出深切了解党和政府方面情况的神情,说,“上海哪一件大事不是陈市长掌舵?!不但陈市长关心上海工商界,连中央也特别关心上海工商界哩!”
柳惠光圆睁着两只眼睛,惊奇而又钦佩地望着冯永祥,觉得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工商界的头面人物,不只是上海行情熟,连中央的行情也熟,简直像是政府的高级干部。梅佐贤和柳惠光一样,听了冯永祥这几句话,对他更加肃然起敬,暗暗佩服徐总经理有眼力,交上工商界这样人物,当然遇事要让他三分,结果决不会赔本的。林宛芝生平第一次和这些大老板坐在一块谈话,许多事都是闻所未闻,和过去冯永祥谈的工商界一些事体来比,仿佛了解得深了一层,更加透彻。同时,在工商界的大老板当中,冯永祥更显得出类拔萃,确是一表人材。她听得入神,头微微低着,马尾式的头发因此翘得更高。她的眼光注视着冯永祥乌而发亮的皮鞋,亮得皮鞋头那儿像是一面镜子,仿佛可以照见她的微微发红的脸。冯永祥的脚得意地一抖一抖,连他的脚和皮鞋也好像与众不同,高人一等。
“阿永了解政府方面的行情,究竟比我们多,他说的非常之对,连千分之三的差错也没有。”
唐仲笙听了宋其文最后一句话,不禁嘻着嘴笑了,他指着斜对面的冯永祥说:
“其老真不愧是光华机器厂的经理,啥辰光都想到机器的精密程度,钻研业务可精哩!”
江菊霞因为不满意刚才徐义德对她的冷淡态度,一直没开口。她坐在林宛芝旁边,有点自惭形秽,可是又没有机会走开。她怪冯永祥这次请客事先为啥不和她商量商量,不然她一定不赞成在徐公馆请,使她在林宛芝面前显得黯然无光。
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让她对冯永祥发泄:
“这么一说,阿永不是成了机器吗?”
冯永祥没有理解她的心情,毫不在意地说:
“我么,还不够当机器,”接着他把头摇摇,自鸣得意,语调也随之变了,谦虚里流露出自满,“我不过是工商界这副大机器上的一个小小螺丝钉罢了。”
“阿永,你未免太谦虚了。”徐义德说,“你是我们工商界的重要人物,哪件事也少不了你!”
冯永祥眉飞色舞,得意忘形地说:
“当然,少了我这个小小螺丝钉,工商界这副大机器也转动不起来。”
潘信诚讨厌冯永祥少不更事,目中无人,根本不把潘信诚和宋其文这些老前辈放在眼里。可是冯永祥在工商界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又和党政首长经常接触,自己犯不着向他开第一枪,说不定啥辰光还要用上他。他不卑不亢地说:
“妙喻,妙喻!”
潘宏福站在他背后,见爸爸恭维冯永祥,他也赶上来凑热闹,翘起大拇指,对冯永祥说:
“祥兄确是了不起的人物!是我们年青工商界的杰出领袖!……”
潘信诚回过头去,瞪了潘宏福一眼。潘宏福不敢再说下去。宋其文也不满意冯永祥这副腔调,他对潘信诚说:
“北京这两次大会,令人满意,也令人兴奋。这两次会议明确了民族资产阶级的地位,和国家经济建设的前途。这么来,国旗上那颗星一时还掉不了。”
金懋廉点头道:
“其老看问题从大处着眼,究竟是在市面上混了几十年的人物,比我们经验丰富,在重要关头,就看出与众不同的本事来了。”
宋其文得意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嘴上却说:
“那不见得,那不见得……”
“其老在我们老一辈人当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材,见多识广,从光绪皇帝起,哪一个朝代兴衰,他不是亲眼看见的?做文章从大处落墨,大体是不会错的。我有许多事,都要先听听其老的意见,最后才拍板。”潘信诚说完了,望了冯永祥一眼。
“不中用哪,我这副机器已经超龄啦。”宋其文微笑地摇摇头。
冯永祥听出潘信诚的口吻有些不满,没想到刚才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他是工商界的巨头,不但国内有影响,国际上也有声望,各方面都很照顾他。首长特别注意他的动向。冯永祥当然不好得罪他,可是又不好当面认错,那反而会把事情弄僵。他借着宋其文的话头,接上去说:
“不,其老这副机器虽说超龄,可是保养得好,我看,再用三四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信老说的一点也不错,其老见多识广,是我们前辈。以后有啥事体,希望老前辈多关心关心小弟!”
他偷偷地斜视着潘信诚:只见他微微一笑,不知道是满意的微笑呢,还是冷嘲的微笑。
“是呀,这次在北京开会,其老也给我很多启发。”马慕韩说,“民族资产阶级的地位明确不变,可以说根本问题解决了。郑主任的报告,对‘三反’、‘五反’以后工商界出现的新问题,像利润呀,税收呀,公私关系和劳资关系呀这些问题,都有了明确的解决,这对我们工商界是很大的鼓励。今后,我们要特别努力生产,对郑主任所指示的第七点,不要再犯五毒,应当特别警惕。”
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①郑主任在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筹备代表会议上的报告发表以后,徐义德就仔细看了三遍,他大体也摸出中央对民族资产阶级的政策没有改变,但有一些具体问题,他认为还有进一步明确的必要。他觉得马慕韩把问题看得过分乐观一些,可是又不便正面批评他。他摆出不大了解具体情况的神情,向马慕韩提出了疑问:
①当时国务院叫政务院,设财政经济委员会,现已撤销。
“有些问题,我还弄不大清楚。慕韩兄,我倒要请教请教。”
“哪一方面的?”
“比如说,利润吧。郑主任讲,按照不同情况,保证私营工厂按照资本计算,在正常合理经营情况下,每年获得百分之十左右,百分之二十左右,到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利润。这个利润是按正常合理经营的中等标准来计算的。某些工厂成本低、质量高,便可以得到比较多的利润。”徐义德一字不漏地按照原文背出来,一谈到利润,他眼睛里就闪发异样的光芒,神采奕奕地说,“按照资本额计算,问题就来了。一般老厂在重估财产的辰光,资本调整受到了限制,资本额都缩小了。如果同样创办一爿新厂,就拿我们沪江纱厂来说吧,要比现在的资本额多三四倍。这样,无形之中利润也受到很大的限制。新办的厂,虽然需要资本更多,但是工缴和价格不会比老厂高,利润不能按照资本额比例增加。这样,怎么能够鼓励私营企业的发展呢?”潘信诚的通达纺织公司所属的厂是老厂,他也认为重估财产把通达的资本估低了。他很欣赏徐义德的才干,真不愧是铁算盘,办厂精明,办事老练,只要他把算盘珠一拨,便把问题看出来了。他轻轻点点头:
“德公看问题看的尖锐,是我们棉纺业的一把手。中央规定的合法利润不能说低,资本额问题不解决,合法利润便有落空的危险。”
“信老说的,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特别是我们棉纺业,对于重估财产不少厂有意见,这问题一直没解决。现在谈到合法利润,这个问题更突出了。”江菊霞表现她掌握更多的材料,昂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说,“还有我们私营棉纺业资金积累不易,经营管理和技术改进方面,也远不如国棉厂,我看,私营企业的发展前途是有限的。”
潘信诚因为私营企业受政府的限制,不能自由发展,他巧妙地进一步把责任推到政府身上:
“接受国家加工定货的企业,能不能发展,会不会壮大,那要看政府给的工缴利润多少而定了。私营企业本身是无能为力的。”
“和这方面有关的,还有税收问题。”唐仲笙特别研究了郑主任报告的第五点,他说,“我看,今年征收的所得税计算有些偏高,别的行业我不十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