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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晓得,有年庚八字吗。每个人的八字不同,只要告诉算命先生,他一排算八字,就了解人的过去未来了,可灵验哩!”
“一个人的事只有自己晓得最清楚,别人哪能晓得?素不相识的算命先生,更没法晓得。一个人的未来,主要靠自己努力,看你是不是为人民为祖国服务。每一个人的未来,都要靠自己创造。”
吴兰珍的话里夹了一些新名词,大太太搞不大清楚,她抬起头来,问吴兰珍:
“你说的啥啊?”
吴兰珍见姨妈不懂,忍不住笑了,说:
“我说的是中国话啊。”
“我这个中国人就听不懂你那些中国话。”
吴兰珍给她解释了一遍。她还是不满意,说:
“你年纪还青,不懂得这些事,张铁嘴可灵哩。”
“劝姨父向人民政府坦白有啥坏处吗?”
“这个,也许没坏处。”
“那就应该劝劝姨父呀。”
“坦白不坦白,我看,是一样的。”
大太太心里另有打算。那天晚上徐义德在家里安排后事,她就紧张起来。等听到“五反”检查队进了沪江纱厂,她心神更是不安,整天在惊慌和恐惧当中,夜里躺在古老的红木床上,也闭不上眼,老是望着帐顶发愣。第二天下午,她换了衣服,对啥人也没讲,坐上汽车,到城隍庙去了一趟。她对着灵佑护海公上海县城隍菩萨,求了一签,是第一签,上上,那上面写道:
巍巍碧落处高空
复夀涵仁万古同
莫道先天天不远
四时运用总亨通
穿着深蓝布长夹袍的管签的老先生,看完了签,摸一摸自己花白了的长胡须,很严肃地说:
“这是天道运行之象,乾道轻清,混沌始分;两仪化象,八卦成形。金木水火,四季流行,一顺一逆,不测风云。土为老母,亘古到今。太太,你问的是啥事体?”
大太太告诉他问的是丈夫“终身”。
老先生皱着眉头,同情地说:
“暂屈必伸。”
“啥意思?”
“你那位先生目前交的是蹇运,只要能守正直,定可逢凶化吉,不久便可以交好运道了。”
“哦……”大太太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城隍菩萨真灵,也知道她丈夫的事,现在正在交坏运,和张铁嘴算的命一样。
老先生怕她不相信,用力“唔”了一声,又怕她担心受不住,便劝她:
“你只要向城隍许许愿,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不要担心。”
她点点头,又在城隍菩萨面前叩了三个头,默默许了一个愿:请求菩萨保佑徐义德平安度过坏运,等“五反”过去,弟子一定捐助一千万元,装修佛像,点九十九天的油灯。请求菩萨慈悲,万万保佑徐义德。
从城隍庙回来,她心里安定了。她好像有了依靠,有了保证。现在她希望“五反”快点过去,好到城隍庙去还愿。在她看来,徐义德能够平安过去,似乎很有把握。徐义德坦白不坦白是无关紧要了。
吴兰珍不明白姨妈肚里的安排,她对姨妈一个劲地直摇头,急着说:
“坦白不坦白,那分别可大哩!共产党的政策,治病救人。
坦白了就从宽处理,不坦白就从严处理。”
“这个我也听说了。”大太太表示自己也并不比姨侄女差,外边有些事,她也知道哩。
“你既然听说了,为啥讲坦白不坦白是一样呢?”
她站在姨妈面前,歪着头,等姨妈回答。她头上两根长长的黑乌乌的辫子垂到肩上来,显得她身上那件兔毛的绒线衫更加雪白得耀眼。她两只手插在厚蓝布的工装裤子里。
姨妈给她这么一问,一时回答不上来,既不愿意说出暗中许愿的事,也不承认自己说的不对,便借故岔开,训斥吴兰珍道:
“看你歪头歪脑的,哪里像个女孩子。讲话没高没低,也不懂得规矩,给我好好坐到那边去!”她对着姨侄女向右边的靠背红木椅子一指。
吴兰珍退到靠背红木椅子上坐下,她并不灰心。她知道这是姨妈的老毛病:逢到说不过晚一辈的辰光,就信口骂两句,显得还是自己对。她懂得遇到这样的情形,不能和姨妈正面顶撞,要迂回曲折地说,姨妈有时也会接受你的意见。吴兰珍小心翼翼地改口说:
“姨妈当然比我懂的多,晓得人民政府讲的到做的到,坦白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坦白人民政府也会晓得的,那辰光,对自己就不好了。”她望了姨妈一眼:姨妈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前,头微微歪着,出神地听她说话。她了解可以再说下去,“为了姨父,只有劝姨父坦白,才能挽救姨父啊。”
姨妈突然把眼睛对她一瞪,说:
“这些我都晓得,还用你说。”
姨妈心里想:城隍菩萨和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一定会保佑徐义德的,因为她已经许下了愿。
“吴兰珍,吴兰珍!”
这是徐守仁在楼下叫唤的声音。
吴兰珍走到姨妈的卧房门口,提高嗓子,对楼梯口那个方向应道:
“我在这里,有啥事体呀?”
“快下来,快下来啊!”
这一次徐守仁的声音比上一次高而清晰。他走到楼梯那里,按着扶手,抬头对楼上叫。
吴兰珍以为有紧急的事体,连忙飞一般地跑下楼来。
徐守仁手里拿着一把德国造的小刀,见她下楼来,上去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说:
“快来,我们两个人比飞刀白相。”
天黑了,外边看不见,徐守仁一个人也白相的腻了;他摘下客厅外边墙上的木靶子,挂到客厅里面的墙上来,叫吴兰珍下来陪他白相。她看见小刀和木靶子就摇头:
“这做啥?”
“练飞刀!”
“现在是啥辰光?姨父在厂里‘五反’,你还有兴趣在家里练飞刀?”
“我,我……”徐守仁讲不下去了。他想:父亲“五反”,自己也不“五反”,待在家里,不白相做啥?林宛芝老是蹲在楼下看书,像是有意监视他一般,叫他不好活动。他本有意到书房里挑选一两件值钱的物事,偷出去换点钱花,林宛芝在那里,不好下手,多可恶!没钱不好出去,留在家里一刻也闲不住,他总想活动活动。他原来盼望吴兰珍下楼来和自己一起白相,热闹些,不料吴兰珍朝他头上浇下一盆冷水。他不得不装出一副忧愁的样子,说:“实在闷的慌啊。”
“你为啥不给姨父想想办法呢?”
“我?我有啥办法!”徐守仁一屁股坐到客厅里的单人沙发上,闷闷不乐地说。他望着手里的德国造小刀,嘟着嘴,解释地说,“我不是经理,也不是厂长,我百事勿管,我啥事体也不晓得。爸爸也不给我讲。这几天他回来很晚,我看也看不见他,我有啥办法!”他讲到这里,把眼光从小刀上移到吴兰珍的脸上,理直气壮地盯着她。
她坐在徐守仁斜对面的沙发上,两根辫子垂在胸前。她两只手抓着右边那根辫子梢,出神地望着绕在辫子梢上的橡皮筋,想起学校里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支委对她讲的话:“你不是一个青年团员吗?在‘五反’中应该起啥作用呢?你的姨父是上海有名的工商业家,他那爿沪江纱厂的五毒行为很严重。你打算怎么样帮助他彻底坦白呢?”她在团支委面前保证:绝对不失掉一个青年团员的立场,要到姨父家里去帮助他。她感到自己的肩上担负着神圣的责任。姨妈的态度已经有些改变,徐守仁还是糊里糊涂,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知道姨父严重的五毒的不法行为。她要启发启发徐守仁。姨父很喜欢徐守仁,徐守仁讲话的作用比她大啊。她说:
“不一定要当经理厂长才有办法,……”
“哦,”他惊异地说,“那你的本事比我高强,我愿意甘拜下风,听你的!”
他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对着她一翘,钦佩的眼光注意着她那圆圆脸庞上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它掩藏在长睫毛下面,越发显得动人。她问;
“你晓得姨父厂里的情形吗?”
“不晓得。”
“听说沪江纱厂的五毒不法行为很严重。”
“啊?”
“唔。姨父不坦白的话,就要抓起来,吃官司,坐班房……
你也没有好日子过。”
“我?”他想想也是的,假如父亲被关起来,那怎么办呢?父亲不在,他就是徐公馆的主人。他可以支配一切。他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没有人敢碰他一根毫毛。那他不是可以痛痛快快地白相了,也不必动脑筋偷啥出去了。他旋即否定了这个可耻的念头。他想到父亲。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