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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掌声,特别是教室外边的掌声更高,欢呼和感激杨健适时的安排,满足广大工人参加大会的愿望。挤在教室外边的人先走了,教室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向篮球场上走去。
秦妈妈跟在杨健和余静他们后面,也向篮球场上走去。
今天细纱间甲班召开诉苦大会,因为是全厂第一个车间召开的,杨健和余静都亲自参加,以便取得经验,好在其他车间推广,杨健并且亲自主持今天的大会。其他车间白班的工人下了工,像谭招弟、吴二嫂和郑兴发他们已经走出了工厂的大门,听说细纱间甲班要开诉苦大会,又走回来参加了。
杨健看到出席的人越来越多,派钟珮文去布置新的会场。
杨健走到篮球场,向会场一看:当中悬空挂了毛主席的画像,四周贴了许许多多的标语,从工会办公室里搬来了一张写字台和三四张椅子两条板凳,都放在毛主席画像的下面,正好布置成一个简单的主席台。他觉得钟珮文真有一手,很短的时间里就布置的这么齐全,可不容易。他和余静、秦妈妈她们走进会场,在板凳上坐了下来,看钟珮文站在写字台旁边像是一位指挥员,在调兵遣将,指挥队伍:他把细纱间甲班的工人都安置在前排席地坐下,其他车间的工人坐在细纱间甲班工人后面,科室的职工都在会场的左侧,早来的就坐在黄橙橙的沙地上,迟来的没有地方坐了,便站到进门的那一条宽阔的乌黑的煤渣路上了。钟珮文见夜校教室里的人都来了,回过头去,对杨健说:
“都来了,是不是开始……”
杨健走到写字台面前,宣布继续开会,秦妈妈接着说下去:
“……第二天,雪停了,我和娘出去讨了点吃的,先给爹吃了,他慢慢好了一些,但是他的病还是没钱治啊!这辰光,村里来了个上海人,头上戴顶草帽,身上穿着黑绸长袍,反卷两只袖子,里面露出雪白府绸袖子,手里拿了把黑油纸扇子,在村子里一摇二摆走着,东张西望,像是找啥物事。他说自己是上海的带工老板,逢人便说到上海做厂哪能好,进了工厂,住洋房吃白米饭,还有工钱拿,把大家讲得心痒痒的。我听到这消息,高兴的不得了,就问那人有啥手续。那人说手续很简单,只要听老板的话,吃包饭,一年十块,三年以后,工钿完全归自己。包洋三十块,先付五块,在契约上打个手印就行了。娘一听就动了心,那五块定洋可以给爹抓药治病,救人要紧啊。娘和爹商量,想让我去。爹躺在床上直摇手,他知道这叫包身工,等于把女儿卖了,说啥也不让我去。娘急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个不停,再三再四地说,就是包身工吧,过了三年,工钿归自己了。眼前还是治病救人要紧。我央求爹娘让我去,好拿五块钱请医生看病救命。爹起先还是不肯,见我一个劲哭,叹了一口气,摸着我的头说:可是苦了你啦,孩子!娘找到带工老板,在契约上打了手印。那上面写着:生死疾病,一听天命。先付包洋五元,人银两交,恐后无凭,特立此包身契约。娘把我交给带工老板,他却说:这两个小姑娘卖给我啦,每人五块钱,你们收下吧。原先说是三十块包洋,只付了五块,再也没有付过了。带工老板在村里又找了六个,我们七个小姑娘都成了包身工。
“第二天晚上,带工老板领着我们到上海来了。我们进了沪江纱厂一看,啥洋房白米饭,全是骗人的鬼话。三四十个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两个人盖一床被子,连腿都伸不直,也看不见阳光,又黑又潮湿,臭虫虱子一大堆,伸手就可以抓一把。到了夏天,尽是蚊子苍蝇,嗡嗡叫,呜呜飞,老向你身上叮,闹得你白天疲劳的要死,晚上又没法闭眼。臭虫蚊子咬得身上斑斑点点,又痛又痒,只好拼命去抓,抓破了,生了烂疮,粘在衣服上,自己脱不下来,要靠别人帮忙,才能脱下。我身上和胳臂上到现在还有疤痕哩!”秦妈妈卷起袖子,指着胳臂上的斑斑疤痕给大家看,说,“冬天虽然冷,倒还好些,你靠我的身子,我靠你的身子,可以取暖;一到了夏天,在闷热的房子里就别想睡觉了。天不亮就给叫醒,连大小便也没有一个地方,几十个人只有一个木桶,得排长龙,一个挨一个。吃饭也要排长龙,一桶杂米薄粥,大家轮着盛,有的一碗还没有喝完,桶就见底了,臭咸菜也光了。吃不饱吗?照样得去上工。一天做十五六个钟头并不稀奇,累得我们精疲力尽,浑身动弹不得。
“我们工人,受尽了折磨,吃尽了苦头,在旧社会反动派统治下,没有好日头,许许多多童工女工被折磨得未老先衰,过早死亡,一条条年青的尸体从后门拖出去。童工侥幸不死,即使熬到满师,徐义德又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一批又一批解雇,然后又一批批招收新的童工,再在新的童工身上压榨剥削。我们工人生活不下去,组织起来,团结起来,跟除义德斗。徐义德就去叫包打听和三道头来,用手枪威胁工人。包打听,我们不怕;手枪,我们也不怕,还是和徐义德斗,这样徐义德才不敢再随随便便开除工人了。我能在沪江纱厂细纱间做生活到现在,也是和徐义德斗争斗出来的。
“我们工人这样给徐义德拼命做生活,他一个号头给我们多少工钿呢?正像细纱间早两天讨论的那样,解放前一个号头的工资还买不到三斗黄糙米。就是这么一点工钿,徐义德还要在上面动我们的脑筋,他顶刮皮,不按时发工钿,每个号头的工钿他都要拖几天。那辰光钞票天天跌价,物价时时涨价,到饭馆去吃一顿饭,第一碗饭刚吃完,添第二碗饭,这碗饭比第一碗贵了一倍,涨价了,你得赶快吃,不然第三碗饭又要涨价了。别说徐义德晚发我们两三天的工钿,就是晚个一天半天,我们也吃不消。好容易等到徐义德发工钿,拿到手里一看:不是钞票,是本票①。我们拿到本票,下工要到银行去排队,还要贴水,才能换现钞,这么一折腾,钞票少了,物价涨了,买到的东西更少了。本来每月工钿勉强可以买三斗糙米,这么一来,连三升也买不到,只够买一块肥皂一刀草纸,一个号头的生活白做了。这样的日子我们工人实在受不了,一九四八年冬天,为了配合迎接亲人解放军,同国民党反动派和资本家做斗争,我们在厂里摆平②了,徐义德才不得不答应按时发工钿,不发本票发现钞。
①国民党反劝统治时期,滥发钞票,票面数额很大,买东西发工资要一大堆钞票,就进一步发本票,数额更大,要贴水换现钞才能用。
②摆平,即罢工。
“徐义德不单在工钿上扣我们工人,在劳动上更是压榨我们工人,一再提高工人劳动强度,加速机器运转,提高劳动定额,减人不减活,车间生活难做,许多工人累倒了,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上工,缺勤率当然要增加,徐义德看出工的人少了,他就出了坏点子,要我们细纱间的工人放长木棍。汤阿英原来身体不好,又怀了孕,劳动强度这么大,身子自然顶不住,肚里的孩子就早产了,这都是徐义德压榨剥削我们的缘故。徐义德这个资本家从骨头里也要榨出油来,把我们工人身上的血汗榨干了,他就解雇开除,打发你走。我们工人真是‘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做工做到老,不及一根草!’
“我们全厂工人成年到头辛辛苦苦劳动,沪江厂一年赚了许许多多的钞票,都到啥地方去了?都上了徐义德的腰包了。有人说,徐义德拿钞票办厂,赚了钞票自然归他,他不办厂工人到啥地方去做工呀?我倒要问:徐义德办厂的钞票从啥地方来的?汤阿英问的好:是从他娘胎里带来的吗?不是,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吗?他父亲的钞票,又从啥地方来的?是生下带来的?不是;并且他父母原来也没有钞票。这厂是徐义德办的,开头只有一个车间,工人劳动赚了钱,才慢慢发展起来,越做越大,现在徐义德不单是一个沪江纱厂,他还有许多别的纱厂,印染厂,纺织机械厂……都是靠沪江发展起来的,都是靠我们工人的血汗聚积起来的。工厂的机器哪一部不是我们工人造的?哪一寸纱不是我们工人纺的?哪一寸棉布不是我们工人织的?徐义德这个资本家整年不劳动,我们工人在车间里做生活,累死了,连徐义德的影子也没有见过。他一不捏鎯头,二不开机器,三不挡车,连地也不扫一下。工人劳动,创造了大量财富,一个号头发那点工钿,养不活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