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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 作者:贾平凹-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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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砖场里没了白娥,空荡荡的,三踅就耐不住了,到武林家来。武林在磨黄豆,小石磨呼噜呼噜的响,豆浆白花花往下流,白娥黑娥将一口袋黄豆倒在笸篮里拣里边的小石子。武林看见三踅把草帽挂在门闩上,说了一声:“是,啊是三踅!三踅你,你是吃了没,啊没?”白娥起身就钻到卧屋去。黑娥也跟进去。白娥说:“他是为我来的!”黑娥说:“你收拾漂漂亮亮了再出来,出来了不要理他!”三踅在门槛上坐下来。武林喊:“白娥,啊白娥,娥,三踅他来,来,来了!”三踅就看见白娥一挑门帘,花枝招展地出来,忙给白娥笑。白娥没理,坐在笸篮前拣石子儿。武林说:“三三踅,你有,啊有,啥事的?”三踅觉得没趣,说:“我来买豆腐。”买了二斤豆腐提走了。
  这一夜,三踅在砖场的床上手脚没处放,把枕头压在腿下。候到天明,又去了武林家。武林在锅上过滤豆浆,屋子里烟雾腾腾,还是说:“三踅啊你,吃吃,吃了,啊没?”三踅说:“白娥在不?”武林朝着卧屋喊:“白,白,白娥!”白娥听声知道是三踅又来了,偏不吭声,坐在卧屋镜子前换新衣服。过了一会儿出来了,穿了件短袖褂,白脖子白胳膊的,还是不理三踅,坐到灶前烧火。三踅拿了柴棍戳白娥的腰,武林一回头,柴棍不戳了。武林说:“三踅你,你,没啥事,事么?”三踅说:“我买些豆腐。”提了二斤豆腐走了。



《秦腔》第二部分6(5)
  到了晚上,三踅又来了,武林说:“三踅,啊三踅,又又又买豆腐呀,呀吗?你咋恁恁爱吃豆,豆腐的?”三踅说:“我就只吃豆腐!买了几次豆腐了,都招待了人,这豆腐钱得入账的,我写了个收据,你得按个手印哩!”武林说:“还要手,手据,据呀?”武林不识字,三踅让他在一张纸上按手印,他在三踅拿来的印泥盒里蘸了红,狠狠地按了一下,又按了一下。三踅一撩卧屋门帘,白娥光着脚在炕上坐着吃瓜籽,两条腿一夹,说:“你让按手印了?”三踅说:“你再不到砖场去了?”白娥说:“我又不是白雪,我去干啥?”三踅嘴皱着,做了个要亲嘴样,白娥轻轻说:“呸!”瓜籽皮飞到三踅的脸上。三踅就按捺不了走进来,身子靠住了卧屋门,一把将白娥拉进怀,急得在脸上啃。武林在外边说:“三,啊三踅,你看这印按,按,按得行不?”三踅只好出来,说:“行了。”把纸和印泥盒收了。三踅又提了二斤豆腐,说:“那我走呀!”拿眼睛又瞅门帘,门帘闪了闪,露出白娥一只脚,三踅再说:“我走呀!”终于走了。三踅一走,白娥出来,腮帮上一个圆形紫印,武林说:“你脸咋啦?”白娥说:“没咋。”武林说:“你是在砖,砖场做活,活哩,三踅来了你不招,招,招呼人家?”白娥说:“我的事你甭管,你知道你刚才按的啥手印?”武林说:“啊啥手印,印?”白娥说:“他三踅要上告夏君亭,你按了手印你也告呀?!”武林一听傻眼了,说:“啊,啊你咋不早说,说?!”脸色苍白,也不过滤豆浆,赶忙去了君亭家。
  君亭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倒安慰武林不要哭,说他夏君亭不会怪罪你武林的,也让武林再不要给任何人提说这事就是了。打发武林一走,君亭就找上善和金莲商量对策。这一夜安安静静地过去了,到了天亮,上善通知武林和陈亮随他去县上的林场采购水杉树苗。武林第一次受村委会重视有了差干,虽然高兴,却不愿意同陈亮一搭去,嫌陈亮说话快,老欺负他。黑娥就骂他没出息,说让你出差又给补助,何况有会计在,你就怕了一个外乡人?就又问上善:“晚上回得来?”上善说:“恐怕回不来。”黑娥说:“还要在外过夜呀?”上善说:“哟,一晚上都离不开我兄弟啦?”黑娥说:“看你兄弟的本事!”武林说:“那号事,啊,啊我都,都快忘了呢!”三人就搭班车走了。
  武林一走,黑娥在中午就把一件条格子床单搭在院门前的铁丝上晾。庆玉看到了,便拉了架子车去砖场,要装运一车砖。三踅说:“钱拿了没?”庆玉说:“先赊上。”三踅说:“砖场欠了电费,俊奇把电都停了半天,我赊不起账了!”庆玉说:“咱兄弟俩说那话就生分了。”三踅说:“你姓夏,我姓李,咱不是兄弟。”庆玉说:“不是兄弟也是姐夫和妹夫吧。”三踅看看四周,说:“你这坏熊!我是不怕的,你可是为人师表的教师!”庆玉说:“武林今日去出差,你去不去?”三踅说:“武林不在?”庆玉说:“黑娥把条格单子晾出来啦!”三踅说:“狗日的老手,还有这暗号?”当下给庆玉装了一车砖,骂道:“你要是再这样,砖场让你拉完了!”庆玉说:“可我成了啥人了么,皮条客死了阎王爷抽舌头哩!”
  天黑前,三踅提了酒去约庆玉,在门外大声喊。庆玉对媳妇说他喝酒去,媳妇说地里的包谷秆还没拉回来,喝什么酒?庆玉说咱运了砖场多少砖瓦了,人家让喝酒能不去?出门就走了,媳妇自个去了地里。
  庆玉和三踅揣了酒先看看武林家隔壁的书正在不在,却偏偏书正从乡政府早早回来,书正说:“呀,你两个这是干啥呀?”庆玉说:“口寡得很,想吃喝哩!”书正说:“我家有柿子烧酒,要不嫌弃,到我家喝吧。”二人就进去,书正并没有舀柿子酒,喝的还是三踅带来的,只调了一碗酸菜。三踅说:“鸡蛋哩,不会炒些鸡蛋?”书正说:“真是巧,早晨来要吃多少能炒多少,中午才把鸡蛋卖了。这酸菜好呀,能解酒的。”三踅说:“吃辣子图辣哩,喝酒图醉哩,今日就往醉着喝!白娥,黑娥!”隔壁的白娥没应声,黑娥却回道:“是三踅呀,有啥事?”三踅说:“我和庆玉在这儿喝酒哩,书正啬得只给吃酸菜,你家有没有鸡蛋?”黑娥说:“没鸡蛋,有豆腐哩!”一会儿煎了一碗豆腐端了过来。三个男人坐在院子里喝酒,书正媳妇和黑娥坐在旁边说东家长西家短,一阵笑哩一阵哭哩。书正酒量不行,但贪酒,一会儿他就舌根子硬了,但三踅还是要让他喝,喝不了就让他媳妇替。一瓶酒还未完,书正两口趴在那里便不动了,庆玉和三踅立即到了隔壁。白娥在堂屋不肯给三踅开门,三踅一推窗子,窗子却掩着,白娥赤条条地躺在炕上,身子下铺着一块手帕。
  但是,半夜里上善却领着武林和陈亮回到了清风街。因为在县城上善同林场通了电话,嫌林场的树苗要价太高,三人就在饭馆吃了饭,连夜又回来了。他们先到村部,君亭和金莲还在看电视,听了上善的汇报,君亭说事情没办成,补助就免了。武林却急了,说他回去说没补助,黑娥肯定是不信的。君亭就说我们陪你回去做证明行吧。一行人往东街走,路过砖场喊三踅没人应,到了庆玉家喊庆玉,菊娃才从田里回来,说庆玉被三踅叫去喝酒了。君亭就给上善使眼色,直接到了武林家。推院门,院门关着,武林翻了院墙进去把院门开了,却见厦屋窗上还亮着灯,忽地灯又灭了。武林说:“听到我回,回,回来了,吹,啊吹灯哩?起,起来,起来!”去推厦屋门,门也关着,怎么敲怎么喊都不开。跑到窗下隔缝儿一看,过来对君亭说:“庆玉在,在,在屋里哩。”君亭说:“庆玉怎么能在你家?”陈亮就嚷起来,说:“你这个软软软头,你说是庆庆庆玉在屋里搞搞,搞了你老婆哩?!好好呀,我和武林才才才走了半天,奸夫淫妇就日日日到一搭里了!”这边一喊,隔壁的书正两口子就酒醒了,跑了过来。厦屋门已经开了,庆玉和黑娥胡乱地穿着衣服,立在那里不敢吭声。书正的媳妇说:“还有三踅哩!三踅人呢?我现在明白了,他们两个来日这姊妹的,怕我们听到,才请了我们喝酒!”金莲就敲堂屋门,门开了,三踅走出来说:“喝多了,胡里胡涂以为在自己家里。事情既然有了,你们说咋办呀?”武林气得浑身发抖,扑过去打了黑娥一个耳光,耳光并不重,浑身抖得再打不下去,竟拿自己头往墙上碰。陈亮说:“你羞羞你先先人哩,你碰碰你的头是干啥啥呀!”君亭说:“陈亮你喊啥的,多荣光的事你喊得东街人都起来看热闹呀?算了算了,家丑不可外扬,庆玉和三踅你们还不快滚?武林就是不打你们,村人起吼声了,两委会还处理不处理?”庆玉三踅抱头就走。上善说:“这是公了还是私了?”君亭说:“你俩先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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