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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解的去处是外屋的马桶间,但大真没有在马桶间停步,她拉开外屋门闩,走了出去。外面静悄悄的,整个院子都睡着了。她走过宅堂,来到天井场子上。场子空荡荡的,那只大水缸不见了。大真开始在场子上踱步,脚步轻轻的,走过去又走回来。伴着她走动的是地上一只淡淡的影子。后来她停住了,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停住。她抬头看一眼天空,上边有一只未圆熟的月亮。那月亮很白,向下洒着柔柔的银光,像水一般。大真忽然有一种要洗浴的欲望。她的手伸向汗衫衣摆,往上一卷,卷出了脑袋,然后她把花布裤衩向下轻轻一褪,丢在地上。
现在,大真用光溜溜的身子迎住月光。水一般的月光泻在她身上,让她有一种湿淋淋的感觉。她朝上张开手掌,似乎要接一捧月光。
就在这时,小真出现了。她弹跳着奔到大真跟前,朝那双张开的手掌使劲打下去。大真身子晃了晃,眼前飘过一阵雾,雾去之后,她瞧见了小真。小真正慌着手脚,把汗衫往她身上套。大真瞥一眼自己,脑子嗡的一声,眼睛瞪在那里,许久不眨。小真颤着声音说:“你快穿上呀。”大真顺着小真的手穿上衣服,说:“这是在哪儿?”小真说:“你自己看。”大真望望周围,松一松心说:“是在梦中呢。"小真呜地哭了,说:“不是在梦中不是在梦中!”大真赶紧一拧自己的腿,收到一阵痛。大真呆了呆,突然一伸脖子,欲发出一声叫喊,但这叫喊似乎太尖锐了,只挤出一股气流,声音卡在了嗓眼里。
七
大真怕了自己,也怕了睡觉。
与小真倒开始说话,但到了此时,似乎又没什么话可说。夜来了,大真仍坐在桌前剪纸,只是剪着剪着会突然停住,双手与脸一起发呆。睡觉已乱了次序,小真先打着哈欠躺下,大真再拖一些时间才上床。上床后她用一根绳子捆住自己脚腕,另一头拴在床档上,这样一起身,就能把自己弄醒。又怕在梦中自己解开绳子,她把绳结系得很死。
灯熄了,大真仍不踏实,就让自己睁着眼睛。眼睛在黑暗中呆久了,会看出白色的虚影。这些虚影晃来晃去,使人很不舒服,大真只好把眼睛闭上。眼睛一闭上,脑子马上活了,像一条小狗撒着欢儿跑起来。它跑到一片极大的野地里,东嗅一下,西吠一声,还在地上打几个滚儿。然后,小狗遇到一个黑色的洞口,犹豫一下,钻了进去。黑洞似乎很深,空荡荡的,小狗先是小心着走几步,然后提着劲儿跑。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只亮点。这亮点越来越大,变成一个出口。
出口的亮点是晨光。夏日天亮得快,大真不费很大劲儿就把早上等来了。这一夜,大真其实没有睡着。
失眠来了之后便不容易赶走。第二天晚上,她又没睡着。第三天晚上,她把绳子解开,松了手脚睡,仍睡不进去。几个夜晚下来,大真眼里爬出血丝,脸上像撒了一层灰。小真见她这样,害怕起来,说:“你别去厂里了,白天在家补点觉吧。”大真木着脸摇摇头。她要去上班。
这天上班路上,大真正走着,旁边一串铃响,驶过一辆自行车。大真想这不是许上树吗?就追几步跃上后座。自行车吓一跳,扭了几下翻身倒下。骑车的人说着骂话爬出来,一看身后是个女的,便奇怪地瞧她。大真恍惚着扮一个笑脸,转身走了。到了厂里,脸还在虚虚地笑。
过了几天,厂里一个人送大真下班,对家里人说:“大真很不对劲儿,这样没法在厂里做事的。”又说:“先别让她上班,歇几天再说吧。”大真父母又慌又急,却想不出好办法,只让小真盯着大真。小真对大真说:“我早说过的,你得在家歇着。”大真说:“我好好的,也没感冒也没中暑,你们干吗不让我上班?”小真说:“你得睡觉你知道吗?”
但大真认为白天不是用来睡觉的,她宁愿干一些其他事情。她先把这些天攒积的剪纸拿出来,一张张翻过,竟发现每一张都不顺眼,每一张都不好看,就拿起剪刀一一剪碎。剪乱的纸片被她捧到窗口,用嘴一吹,脱离手心飘到窗外去。然后她的眼睛左右一轮,停留在小真未织完的毛衣上。这件毛衣只有一只袖子,看上去多么别扭。大真拾起剪刀,对着那只袖子用劲铰下去。接着,大真想起另一样东西。她让身子贴着板壁移过去,很快在上面找到一块方形纸板,使使力把纸板揭下,出现一个小洞,小洞的那边是钉实的木板。大真用手摸摸洞孔,笑了一下。她想谁也不能拿这只小洞耍什么花招了。
这天下午,大真还做了一件事。她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看一会儿,突然转身又找来剪刀,把辫子扔到胸前拦腰剪断。头发散开来掩住她的脸,使她看上去马上有些不一样。
傍晚小真回家见了她,吃一惊说:“你怎么把头发剪了?”大真说:“剪了好,剪了我就不是小真了。”小真说:“你本来就不是我,你是大真。”大真说:“本来我是大真,可许多人说我不是我。”小真说:“大真,你说什么呀!”大真说:“如果我不是我,就会是小真,可小真明明是你。”大真说:“你是小真,我不是你,那我应该还是大真。”大真又说:“现在我剪了头发,脱掉衣服也跟你不一样,就是五一爷都不会看错了。”
大真的神情把小真吓住了。小真走出睡屋,半哭着对父母说:“看来大真真的病了。”父亲跺着脚说:“你们是一样的人儿,为什么你就没事儿,她偏想不开?”小真说:“大真跟我不一样。”父亲说:“有什么不一样?”小真说:“她比我多了一个许上树。”父亲叹口气说:“得把许上树找来,兴许他能治大真的病,让她缓过劲来。”小真说:“许上树不会来咱们这院子了。大真这个样子,来了也会把他吓跑的。”父亲说:“这个大真,硬把我的脸给丢尽了!”
事情没有到此刹住。天黑下来后,大真溜出屋子来到五一爷家。五一爷正坐在竹椅上打盹儿,听到声响弹开眼睛,脸上惊了一下。大真说:“五一爷,我让你看看我的头发。”五一爷站起身,躬着腰看地上。大真说:“你看我的头发怎么样?”五一爷说:“好。”大真说:“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五一爷想一想说:“你是大真。”大真高兴了,说:“你最好给我开一张证明。”五一爷说:“什么证明?”大真说:“认定我是大真的证明。我拿到厂里一印,见到谁都发一份。”五一爷糊涂着脸说:“这……这个证明我不会。”大真说:“不会没关系,你看看就学会了。”五一爷说:“我看什么东西?”大真说:“你门上有小洞吗?”五一爷说:“没有。”大真说:“那也没关系。现在你出去,站到门外去,我把门关上,留一条细缝,你从门缝里看我是大真还是小真。”五一爷缩缩身子说:“不用不用,你是大真我知道了。”大真说:“光这样知道还不算,我脱掉衣服你也得把我认出来。记住了,我现在头发比小真短,光着身子头发也比小真短。”一阵惊慌从五一爷脸上掠过,他知道大真在调理自己,便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但大真是认真的,她把五一爷推出屋外,掩上门,裂开一条门缝。昏暗的灯下,大真仰头想了想,进入洗浴的状态。她把布衫往上一掀,两只奶子跳出来,然后布衫离开脑袋落在地上……
五一爷站在门外瞪着眼,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出不来。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终于找到方向。他沉着脚步朝大真家奔去,不长的路,见到大真父亲已气喘吁吁。
小真和父亲随五一爷跑回屋子。大家推开门又退出来。父亲对小真挥挥手说:“你进去。”小真就进去了。大真父亲和五一爷僵在门口,低了头不说话。沉默中,大真父亲突然一跳身子,向五一爷甩出一记耳光。
大真他们走后,五一爷坐在灯下,因为驼着身子,脑袋的影子到了膝盖上。他双手摸一会儿膝盖,站起身走到一个旧柜子前,打开柜门,里边挤着一堆脏乱的瓶子。他伸手摸几下,摸出一只剩着半截白酒的瓶子。他站在柜子边喝一口,走回椅子坐下来,马上又喝了一口。胃里窜上来一股气,让他打出一个响嗝。
五一爷垂下眼睛,对着膝盖上的脑袋说:“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没花多少日子,就把自己的脑子弄坏了。这个孽造得真大呀!”停了停,他又说:“她多大了?到二十了吧?二十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