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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热热中,她们恨起了人。她们恨王红旗,恨五一爷,也恨父亲。父亲的脑子真是不够用,本来这种事可大可小的,但他没有把事情收住,反而让事情一路滑出去。现在,她们在宅院里的人眼中,只怕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事情不仅仅这样。过了一些时间,两个人心里悄悄发生变化,长出了枝枝杈杈。大真知道,自己身子没有被偷看,被偷看的是小真身子。大真在一家小印刷厂上班,按件计酬的,所以她每天都要多做一些,下班比较晚。即使回家不晚,她也不会马上洗澡,一般依着习惯让小真先洗的。出事闹将起来的时候,她刚踏进家门不一会儿呢。对于这一点,她心里有数。她想小真心里也有数。
大真的心境得到了改观。早上起来,两个人照常相互扎辫子。大真站在后面望着镜子里的小真,几乎能从她的脸上看出虚慌来。大真试着跟往常一样,捅一下小真腰眼,小真不笑。她又捅一下,小真仍然不笑。大真就轻轻摸一下小真的脑袋。这一摸意味深长,有安慰的意思,也有不说出真相的暗示。
大真想好了,她情愿让别人猜来猜去,也不会把谜底抖开。小真已经够难受了,这时再说什么,等于使力把她往水坑里推。要对付那么多的眼光,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当然,有一个人大真不能让他蒙在鼓里。这个人就是许上树。她得赶紧告诉许上树,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四
许上树属于脸上老禁不了青春疙瘩的那类人,长得有些壮高。大真和他认识是在电影院里。大真记得那是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托人只买到一张票,便独自去看了。电影刚开始,大真就觉得不痛快,因为她前排竖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而且左右晃动。大真不能从这颗脑袋上方越过去,便侧着脖子看。侧了一会儿,那颗脑袋歪过来,挡住她的视线。大真只好避向另一侧,不想那颗脑袋很快跟着移回来。大真拍一下前面肩膀,示意不要乱动。那颗脑袋扭后瞧她一眼,听话地静住了。静了片刻,突然又扭过头说:“咱们换个座吧。”大真没有这个意思,却见那人已站起走出排座,停在走道上。大真只好起身走出来,在黑暗中与那人一交身,走向他腾出来的座位。接下来的时间,大真能感到背后一双目光在自己的头发和脖子耳朵上来回摩挲。大真眼睛盯着银幕,心里已漏了神儿。
电影放完,灯亮了。大真顺着人流往外挪步,挪到走道上,与那人挤在一起。两个人的腰部差不多贴住了。大真紧着身子,眼睛不敢乱动。很快人群松了,他俩的身子脱开,大真突然抬一下眼,她看见那张脸上有许多青春疙瘩。
第二天下班,大真出了厂门,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上跨着那位青春疙瘩。大真心里一跳,低了头赶紧朝前走。走出一些路,后边追上那辆自行车,冲到前面猛地刹住。大真不说话,绕过车子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那辆车又赶上来超过她,远远停在前方。大真抿住嘴唇,一口气收在胸间,双腿迈动得有些硬。她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叫做爱情的地方。
大真和许上树认识后,日子突然不一样了。先前下了班,她与小真基本上呆在一起,形影不离。现在她把晚饭后的许多时间交给了许上树和他的自行车。许上树的自行车是新的,骑起来一片亮光,很是招眼。大真第一次坐上车子后座时,心里慌慌的。她还不习惯把自己与许上树一起亮在街上,她怕被别人看见。不过没骑多久,她便放松了,因为她瞧见路上看过来的都是羡慕的眼光。下南门坡街时,车子跑得飞快,一颠一跳的。大真的头发被风扬起,一只手紧紧箍住许上树的腰,脸上溅出了快乐。
这天晚上,许上树把大真带到五一河边,与一群朋友见面。这些朋友每人都占着一辆自行车,有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友。他们见了大真,没压住惊奇。他们说:“这不是双生女吗?是大的还是小的?”大真说是大的。他们说:“许上树,我们搞不清楚没关系,你可不能弄混了。”许上树嘿嘿地笑,他一笑,大家跟着笑了。
等人聚齐,大家沿着河岸往前猛骑,一边骑一边把车铃按得脆响。在镇子上,自行车还算是稀罕物,现在好几辆伴在一起哗啦啦骑过,就造出了气势。大真坐在后座,把腿跷起,伸长了脖子问许上树:“你的朋友怎么都有车子?”铃声中许上树大声说话。他说这些朋友本来就是因为车子凑一块儿的,一星期玩一两次。
不跟朋友们在一起时,许上树就教大真学骑车。许上树把住车子后座,护着大真摇摇晃晃往前骑。摇晃倒了,许上树一使力把车子连同大真一起扳正。这样学了两天,大真便嚷着要许上树松手。又过两天,大真把上下车也学会了。月光下的空地上,大真骑了一圈又一圈,快活得停不住。晚上回家,大真把学车的成绩一说,羡慕得小真使劲地眨眼睛。
下一天晚上,许上树把大真带到坡街,让她往下骑。大真不敢。许上树说:“坡街不敢骑,就不算学会。”大真大了胆子说:“那你得在旁边跟着跑。”许上树说那当然呀。这天大真穿着碎花裙子,她一展腿优美地上了车,双手攥紧车把往下骑。坡街很长,路面不平,坐在车上一路弹跳着真是又紧张又痛快。骑到一半,许上树已被甩在后面。就在这时,大真裙子忽然被风吹起,卷在胸前,下边露出粉红裤衩。大真慌了神,一只手丢开车把去按裙子,还没按下,车子踉踉跄跄地要摔出去,她的手赶紧又扑回车把上。眼下她仅用一只手根本把持不住车子。
在慌乱中,大真的车子冲下坡街,穿过许多行人的眼睛,终于收住轮子。车子停下,她的裙子才落下来。许上树喷着粗气追上来,吼道:“你为什么不刹车?你为什么不让车子慢下来?”大真发着怔说:“我没想到刹车,我真的忘了。”这样说着,她的眼睛已经湿了。
大真卷露裙子的事很快传到许上树朋友中间。下一次聚会时,他们见了他俩都不说话,脸上怪怪的。等大真走开,他们就对着许上树嘻嘻哈哈,一句话抢着一句话。大真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心里很难受,像被车子碾过一般。
与裙子的事一比,这次洗澡的遭遇显然更重更大。大真起先想在许大树跟前压下此事,这种话题说起来多么多么没意思。但宅院里琴鼓一响,大真知道掩不住了,有关她们姐妹俩的消息会像风中的落叶越飘越远。
这天傍晚,大真决意向许大树说清自己。她来到许上树家的时候,许上树穿着裤衩,站在院子内水井边冲澡。大真唤了一声,许上树不回应,径自往身上和脸上涂抹肥皂。沉默中,他的身体很快被白花花的泡沫所占领。
许上树的态度让大真明白了什么。她也不说话,站在旁边看着许上树把水桶丢进水井,又拉上来,举到头上哗哗浇下。井水冲开泡沫,刷出一块块很饱的肌肉。那很饱的肌肉像是会动,挪来挪去的。大真想,做一个男人真好,站在哪儿都可以冲澡。
过了好一会儿,许上树仍在打水浇水,似乎不准备停下来。水珠在他身体上弹跳着,溅得很远,有几颗还落到了大真的脸上。大真觉得自己应该说话了。大真说:“许上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吭声。你一定是听到了跟我有关的什么传言,这传言有水有肉的,让你很难过。你难过了还不能说话,只能憋在心里腌着,这就更不好受了。可是现在我告诉你,那些传言与我没有关系。”大真说:“你最清楚我每天下班挺晚,比你要晚,比隔壁的王红旗父母也要晚。知道王红旗是谁吗?就是领着老混蛋干缺德事的小混蛋。他们干这种坏事,自然是趁着家里没人。王红旗父母一回家,事情就败露了,而王红旗父母嚷嚷起来的时候,我刚刚下班到家,还在仰脖子喝凉茶呢。”大真说:“许上树,我这些话从没有跟别人提起,现在说给你,就算是水落石出了。水落石出了你就不准再难过了,不难过了你也不许把我的话捅出去,因为那样对小真不好……”
大真的话没说完,许上树已止住浇水,用毛巾把身子擦干,拎着水桶头也不回奔家里去了。不一刻,他从屋里推自行车出来,向大真勾勾手,大真走过去坐上后座。许上树推几步,身子一挺跃到车垫上。大真想,他脸上已经亮了呢。大真又想,他肯定要吹口哨了。果然没骑多远,许上树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