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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楼 作者:索尔仁尼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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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阶级敌人,”鲁萨诺夫嘟哝着。“如果是在另一种情况下……”

  “刚才就该把他轧死,你干吗让我按喇叭?”拉夫里克笑了起来,并回头看了一眼。

  “你别乱转脑袋!”卡皮托利娜·马特维耶夫娜吓了一大跳。

  汽车果然往旁边一拐。

  “你别乱转脑袋!”玛伊卡重复了一句,格格地笑了起来。“我可以转脑袋吗,妈妈?”说着,她一会儿从左边,一会儿从右边把小脑袋转向后面去。

  “我可不让他带着姑娘们去兜风,这他可要明白!”

  汽车驶出医疗中心的大门以后,卡色将车窗上的一扇玻璃摇下来,把一件不知什么小东西往车后扔了出去,并说:

  “但愿再也不要到这鬼地方来!你们谁也不要回头看!”

  而科斯托格洛托夫却在车后向他们大声骂娘,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这颇有道理,自己出院时也一定要上午离开。如果按通常那样在中午出院,对他是很不方便的,因为那么一来他就哪儿也来不及去了。

  医院里已答应明天让他出院。

  今天阳光灿烂、明媚,气温愈益升高。一切都很快被晒热。烤干。在乌什一捷列克,大概人们也已经在翻创宅旁园地、整修灌溉沟渠了。

  他一路散步,一路遐想。多么幸福啊:在刺骨严寒的时节离开了乌什一捷列克,准备死在这里,如今回去恰好是春天,可以把自己的一小块园地种上作物。把种子理进土里,然后看它怎样破土而出——这是极大的乐趣。

  只不过人家种园地都是对对夫妇一起,而他是独自一人。

  他走着走着,不由地想到一个主意:去找护士长。当初米塔曾把他拒之门外,说医院里“没有床位”,如今这已成为过去。他俩早已互相熟悉了。

  米塔坐在楼梯下自己那没有窗户、全靠电灯照明的小屋里(从院子里进来,肺部和眼睛都有点受不了),把一些登记卡片从这一叠搬到那一叠上去。

  科斯托格洛托夫低头钻进矮小的门框,说道:

  “米塔!我有件事求您。非常希望您能帮忙。”

  米塔昂起她那并不柔和的长脸。这姑娘生就这么一张不讨人喜欢的脸,直到40岁都没有一个男人试图吻一吻,摸一摸,所以,凡是能够使它显得富有生气的温柔表情,始终未能表现出来。米塔已成为一匹只知干活的老马。

  “什么事?”

  “我明天出院。”

  “我非常为您高兴!”米塔心地善良,只是乍看起来有点凶似的。

  “问题不在这里。我得利用一天的时间在城里把好多事情办完,乘当天晚上的火车走。可是衣服从存放处拿来总是很晚。您看,米塔奇卡,能不能这么办:今天就把我的东西取出来,随便塞到哪里,明天一清早我换了衣服就走。”

  “一般来说,这样不行,”米塔叹了口气。“尼扎穆特丁要是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我明白,这是违反制度的,不过,米塔奇卡,人只有冲破束缚才能活下去!”

  “万一明天不叫您出院呢?”

  “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明确对我说了。”

  ‘杯管怎么样,我得等她的通知。”

  “好吧,我马上去找她。”

  “您听到了新闻吗?”

  “没有,什么新闻?”

  “据说,到年底的时候就会把我们全都放走!而且,说得十分肯定!”一提起这个传闻,她那本不讨人喜欢的脸立刻变得可爱了。

  “您说的‘我们’指谁?是指你们吗?”

  这就是说,指那些因民族不同而被流迁的特殊流放者。

  “好像你们和我们都包括在内!您不相信?”她提心吊胆地等着听他的意见。

  奥列格搔了搔头顶,做了个鬼脸,完全闭上了一只眼睛:

  “有可能。总之,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然而,像这类许诺我已经听了不少了,耳朵里似乎篮也盛不下。”

  “但这一回说得有根有据,千真万确!”她是那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实在不该给她泼冷水!

  奥列格将下唇掩在上唇里面,一边思量着。毫无疑问,确有什么事情快酝酿成熟了。最高法院已经垮了。只不过步子太慢,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别的动静,这又不免让人起疑。对我们的生命、对我们的心愿来说,历史的发展实在太慢了。

  “那就上帝保佑,”他这样说,主要是为了她。“果真如此的话,您有什么打算?离开本地?”

  “不知道,”米塔几乎没有说出声来,她伸开指甲宽大的手指控在使她腻烦的零乱卡片上。

  “您不是从萨利斯克一带被遣送来的吗?”

  “是的。”

  “暗,那里难道好些?”

  “自一由一啊,”她轻声说出。

  很有可能她还指望在自己家乡那儿嫁人吧?

  奥列格找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去了。起初未能找到,她一会儿在爱克斯光室,一会儿在外科医生那里。后来,他终于发现她跟列夫·列昂尼多维奇一起在走廊里并肩而行,也就追了上去。

  “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我只耽搁您宝贵的一分钟,行吗?”

  专门跟她一个人谈话是很愉快的,他也感觉到,自己对她说话时的声音限对其他人说话时不一样。

  她转过脸来。忙碌的习惯十分明显地反映在她身躯的倾斜度、两手的姿势和忧心忡忡的面部表情上。但她本着对任何人都关心的一贯态度马上停了下来。

  “什么事儿…”

  她没有加上“科斯托格洛托夫”这个称呼。只是在向医生和护士以第三人称的方式提到他的时候,该加才会那样称呼他。而当面她从不直呼其姓。

  “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我对您有一个请求……您能不能通知一下米塔,说我明天管保出院?”

  “可这有什么必要?”

  “非常必要。是这么回事:我得乘明天晚上的火车走,而在这之前…·”

  “廖瓦,这样吧,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列夫·列昂尼多维奇走了,一路摇晃着有点怄楼的身躯,两手插在白大褂前兜里,背部的系带被绷得很紧。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对奥列格说:

  “到我那儿去吧。”

  她走在他前面。体态轻盈。步履敏捷。

  她把奥列格带到器械室,当初奥列格曾在那里跟东佐娃辩论了半天。该加就在那张刨工粗糙的桌子旁边坐下,并示意奥列格也坐到那里去。可是奥列格依然站着。

  室内除了他俩再没有别的人。照到这里来的一束阳光像一根金色的斜柱,只见尘埃飞舞,还有器械镀镍部分门出的反光。屋子里很亮,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也使人感到欢快。

  “万一明天我来不及让您出院呢?您要知道,我得写一份病案总结。”

  奥列格一时搞不明白,该加这样说是出于公事公办,还是故意拿拿架子。

  “写——什么?”

  “病案总结——这是整个治疗过程的结论。病案总结没写出来,就不能给病人办出院手续。”

  这弱小的肩上压着多少工作啊!哪儿都在等她,哪儿都叫她去,而他还要占用她的时间,还要为他写病案总结。

  然而她坐在那里——容光焕发,光彩熠熠。不单是她本人,不单是这种善意的、甚至亲切的眼神在闪光,而且她那娇小的身躯周围也形成了扇形的强烈反光。

  “怎么,您是希望马上离开本市吗?”

  “并不是我想这样,我心里倒是很愿意留下的。可是我没有地方住宿。我不想再在火车站上过夜。”

  “是啊,您又不能去住旅馆,”她点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说来也不凑巧,我们有一个女工友,病人常常在她家借宿,可她自己也病了,没来上班。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她沉吟了半晌,用上面一排牙齿磨了磨下唇,同时在纸上画了个花形的面包。“您知道吗……其实……您倒是完全可以住在……我那里。”

  什么??她是这么说的么?该不是他听错了吧?能不能请她再说一遍?

  她的面颊明显泛起红晕。而她的眼睛仍然回避正面看他。她说得十分大方,似乎病人到医生家里去过夜是很平常的事情:

  “明天正好是我上班时间比较特殊的一天:我上午在医院里只待两个小时,然后整个白天都在家;晚饭后我再走……我到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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