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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5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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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她结婚之初第二次搬迁的房子里。”女大夫欲言又止,“其实,柯清当初一直想等你的,等你退伍回来。可是她的父母不同意,硬给她撮合一个。唉,年轻的不懂,年老的还不懂么?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钟庆东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想让女大夫看出他当年作为失败者以及现在有点儿幸灾乐祸却又高兴不起来的复杂的表情,推说有急事要办,就匆匆与对方告别了。 
  一连两天,钟庆东都嗒然若失。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比如钟庆东,当初得知柯清弃他而去另投入怀时,是恨不得她遭遇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的。可是现在,一听说柯清离婚了,正在遭遇不幸事情的一种时,钟庆东突然会心软下来,觉得很内疚,仿佛一切事情跟自己的恶毒脱离不了干系似的。钟庆东心里萌发了有机会去看一看柯清的念头,尤其是,每当他想起那天路遇的女大夫说的话——她其实一直在等他的——去看望她的念头就更加不可扼制。 
  过了两周的样子,这样的机会不约而至。钟庆东的一位朋友结婚,他前去参加婚礼,地点就在柯清家附近。钟庆东想,呆会儿婚礼结束,他正好可以顺路去她家里看看。没想到在人群中碰见了她,大概是出于邻居的情分吧,她正在院子里帮人家炊作。见到钟庆东,她愣了一下,又低头去忙活。她倒还是那么年轻,钟庆东没记错的话,她是比他大两岁。她的目光仍旧善良,带着犹疑,像是怀着对生活的默想,同时更加浸淫了因生育而悄现的母性光芒。钟庆东没有打扰她。 
  过了中午,婚礼将要散去。钟庆东裹了一下棉袄,站在门外。柯清从远处跟近,说:“不到家里坐坐么?” 
  正是初冬,北风慢吹,钟庆东和柯清伫立在小操场上,不远处传来钟庆东那面巨幅广告牌在空中被风摇动的嘎嘎声,像是一种奇怪的小兽在咬啮什么。钟庆东想了一下,两个人脚前脚后进了柯清家那低矮的平房。在院子里,钟庆东看见一架三轮车,里面装着用大号油桶改制的烤地瓜那样的铁皮炉子,心里就明白柯清面临什么样的窘境了。 
  屋子里很冷,虽然物具家当布置得很温馨,但钟庆东还是感到寒索。也许那是没有暖气的缘故。“孩子呢?”钟庆东问。 
  “上幼儿园了,全托。”柯清补充了一句,“平常日子我忙不开。” 
  钟庆东看见炕上撂着一只用木条钉成的简易手枪玩具,心里硌了一下。 
  两个人慢慢说着话,钟庆东坐在炕沿上,柯清坐在地面的椅子上,那基本是钟庆东问,柯清答的。临了,柯清问他一句:“你现在还画吗?” 
  钟庆东一时无言。他看着柯清,想着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为了试试能否记住她,把目光看向窗外,他记不住她。如今,他却觉得她那么真实,丝毫不模糊,他心说:这也是自己的女人啊。 
  “我听说,你当初是一直想等着我的。”虽然犹豫了很久,钟庆东还是这样说了。 
  柯清抬头看了他一下,又望着别处,“说这个没用。” 
  “我不信。”钟庆东说。他有一点儿不平静,那不是因为他试图挽回什么,而只是他记起了失落和屈辱。 
  “是我父母当年不同意,硬要我和你分手的。”柯清缓缓地说,“如果我父母在这儿,你可以不相信,但是他们一年前都已经离世了,我不会违心把谎言栽到不在的亲人身上去。” 
  钟庆东怔了半天,他听懂了。他看到冬日的阳光打在外屋间的地上,晃晃幻幻,像是梦中的河流。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一步步涉过那里,走了出去…… 
  钟庆东下次去柯清家的时候,给她买了一台电暖气,另给孩子捎带一些时尚玩具。过不多日,他再去的时候,看到玩具散在炕上,明显有孩子嬉闹过的痕迹,但是电暖气,仍旧放在墙角没被打开包装。 
  钟庆东环视柯清家里,几乎没有什么耗电的大功率电器,头上昏暗的白炽灯泡看样子还不到三十瓦。他在心里叹一口气,从身上掏出一千元钱放在桌子上。 
  柯清不要。钟庆东与她再三推阻,他感觉柯清的拒绝果断而有力,超出了以往他与柯清做任何事情的经验。钟庆东只好说:“收下吧,算是我们当初认识一回,我欠你而早应该还给你的补偿费。不管怎么说,你还为我去过医院的。” 
  钟庆东说的是真情的话,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毫不留情地逼迫柯清,使她收下那些钱。他说柯清去过医院,无非指的是她为他流过产。其实他也是情急中说出这样的话,平常来说,这是很唐突和冒昧的,会让对方格外反感和尴尬。但是柯清那么善解人意,她懂得怎样尊重和不违拂人家的好意。柯清真诚地说了一句: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 
  一种莫名的感动、温暖和怜悯涌上钟庆东心头,他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拥抱她的渴望。他觉得这么多年他死死地追逐生活,可是生活并没有真正让他得到什么。在生活面前,在柯清面前,也许都一样,他还是个孩子。他情不自禁就站在那里抱住了柯清,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柯清没有躲避和挣扎,钟庆东由她的脖颈那里嗅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有月光的晚上,那种庄稼或植物的气息。他更紧地箍住了她,因为他感觉一种更紧的东西箍住了他的命运和思想。现在,他要体验一种彻底的放纵,他要让激情的水湮没所有的庄稼、植物或大地,让它们拥有一种同他一样的多变的窒息。 
  他把柯清抱到了床上。柯清白始至终不吭一声。 
  ……走出柯清家的大门后,钟庆东听见屋子里传出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那时候,钟庆东停了一下,抬起头对着漆黑的无尽的夜,大声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活该!” 
  他不知道他在骂谁。 
  钟庆东在半年后的一天同罗小云狠狠地吵了一架。最初是罗小云发现钟庆东的衣兜里无由地少了一千元钱,她没太在意,后来有一次她又发现突然少了两千元钱,她就问钟庆东是怎么回事。钟庆东说,昨天刚刚来了一批原材料,付对方货款了。罗小云当时就操起了电话,打给昨天在美术社值班的工人,问他美术社昨天是否进了一批原材料。那个工人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在电话里说:“哪里进了呀,现在库里堆的原材料三个月也用不完呢。” 
  罗小云不依不饶地质问钟庆东这些钱到底哪里去了。其实钟庆东感觉罗小云虽然爱钱,但还不至于每天都紧盯他的衣口袋,这两次都是钟庆东先是无意中告诉罗小云家里的近期进项,有多少钱,几天之后罗小云买化妆品或是什么跟他要,他让罗小云自己去他衣兜里拿而发现不对的。少了的那两千元钱,是钟庆东不久前得知柯清下岗后生活缺乏保障,暗地里替她缴纳了社会保险的。 
  这次见罗小云紧追不舍,钟庆东只好说,那两千元钱,被他前几天打麻将输掉了。这倒不失为一个合理的借口,因为半年来,钟庆东确实学会了打麻将,并且习惯于用打麻将来摩擦掉他呆在画室里手握画笔的时间。他这样搪塞的好处还有一个,那就是罗小云根本调查不出钟庆东是否真的输了两千元钱,同钟庆东打麻将的那几个人,又不是小学没毕业而不识数,可是每次打完麻将算算谁赢了多少钱,十次有十次是拢不准的。 
  这件事不了了之。钟庆东工作之余,就去美术社照看照看生意;照看生意之余,就打打麻将;打麻将之余,他也偶尔去看看柯清。甚至有一次,他趁罗小云去外地出差的时候,还在柯清家住过一宿。钟庆东有时候也静下来想想自己,觉得自己很不成样子,有点儿不像他自己。那么他像谁呢?他又是谁呢?他搞不清楚。他现在还没有孩子,但是跟罗小云,除了做爱,他仍没有强烈的同她生一个孩子的热望。他想这种事情还是水到渠成的好。他有时候也做一些非分之想,比如,回头跟柯清一起过会怎么样,但他很快又掐灭了这种念头,不只是因为不现实,而更是因为,他即便同柯清在一起,他也会耿耿于怀柯清的过往而更加感到不幸福。 
  钟庆东就是每天认真而又乏味地进行他的生活的时候,他不知道,罗小云其实已在暗中盯视他了。终于有一天,钟庆东去柯清家里时被罗小云悄悄发现了,不久,罗小云无意中又在自家书橱的一本书中,发现了一张夹在书里的、钟庆东显然早已忘记的、柯清当年寄给他的医院流产证明。 
  两个人不可避免地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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