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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楼梯的顶,呼了口气,一步一步地往上。屋里很黑。楼梯的尽头是个转角,我转了过去,走廊里亮着灯,边上有个门开着,屋子里也亮着灯。
文佳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身上裹着个大毛毯,下面明显是赤裸的身体。她的大腿从毛毯下露了出 来,灯光下很苍白的颜色。屋子里满地扔了衣服,有她的也有丹的。房间的窗户开着,冰冷的风吹着窗帘一下一下地卷动,雪花飘了进来。
窗户外面又是一声痛苦的叫,我走到窗前,往下看,一楼下面的雪地上,一个赤裸的男人躺在雪上,弯曲着身子,右手紧握着右脚踝,他的脸痛苦地扭曲。他看上去像是个揉成团的白色垃圾袋。
丹抬起头,看见我,“帮帮我。”他呻吟了一声。
我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拉下开着的窗门,按上了窗栓。
文佳还是蜷缩在角落里。
“不是个英雄,他。”我说,“也不聪明,逃跑的路也没选好。”
我从地板上一件一件捡起文佳的衣服,抱在手里,走到文佳面前,半跪下,伸手出去拂了拂几缕挂在她脸前的头发。
“穿上衣服,我送你回旅馆。”我说。
她点点头,仰起头看了看我。她满脸都是泪水,她在无声地抽泣。我伸出手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
“没关系。”我轻声说,“没关系。不需要解释,不需要。”
她拿过衣服,站起身,背对着我,一件一件地穿,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抽动。
我们进了车,雪越下越大,雨刷的速度开在最大,但是雪还是一层层地积在前窗的玻璃上,除霜的热气打在玻璃上,慢慢融化着积累的雪。车里的热气开得很足,从排气口里咝咝地向车厢里排。
我们一直开到文佳住的旅馆,我把车停在门前,她打开车门下车。
“我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说。
她点点头,关上门,我看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推开门,进了旅馆。我靠在座椅的后背上,闭上眼。忽然间我觉得很累。
我也不是什么英雄,我知道。
我等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肖河生打了个电话,他还在医院里,姚明成还没出来。我关上手机,坐在椅子上看着雪花一片片地落在窗户玻璃上,一片片地融化。
旅馆的门又开了,文佳走了出来,她站在台阶上,呆立了会儿,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她的脸在灯光下很苍白。我坐在车里看她。
她走到我的车前,拉开车门,“他不在房间里。他把他的东西都收拾了,旅馆说他回纽约了。”
我看着车上的仪表盘,绿色的磷光照着方向盘上的手惨绿的颜色,“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沉默了一会儿。“明天再说。”
“那你先回去休息。”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一个人在房间里。”
我想了想,“我得去医院,明成还在急救室里,你和我一齐过去吧。”
她点点头,上了车。她的头发上全是雪。
肖河生还是一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灯光还是一样的安静冰凉,这里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在一个急诊室里,就算是生命和死亡,都不过是每天例常的事。
肖河生看见我们,点了点头,没问什么。我们都在长椅上坐下,谁都不说话。
又过了半个小时模样,姚明成坐在个轮椅上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他的一条腿上厚厚地上了石膏,直伸着。
“跳伞没摔死我,这一个中级的雪道差点就要了我的命,说出去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以为我的技术多臭。”他看到文佳,愣了愣。
“医生怎么说?”
“得躺床上两周。”
“疼吗?”
“上着麻药,没感觉。”
“我们先回旅馆。休息一下,都累了,你更不用说。”我说。
我们都进了我的车,姚明成把大腿抱着,我们帮忙抬着,把他放进了车的后座。他只能侧坐着,后座上占去了四分之三的位置,肖河生也挤进后座,勉强坐着。我和文佳进了前座的位置,在大雪里开回了旅馆。
我们回到旅馆,文佳先到我的房间去,姚明成和肖河生都不想回房间去,我们坐在旅馆用早餐的房间里,吃了几片面包,喝了几杯啤酒。很晚了,街道外面没人在走动,雪还在下,窗户边上几枝松树上盖满雪,压得弯了,风吹着树枝一颤一颤地碰着窗玻璃。我们喝着科洛娜,找不着柠檬片,酒的味道有些淡,不过多喝了几瓶就不觉得。多喝了几瓶后无论什么都显得好了很多。
“文佳老公呢?”姚明成问。
“回纽约了。”
“怎么忽然回去了?”
“不知道,谁他妈的知道。”我说。
窗户没关紧,风从缝里漏进来,一丝丝的哨声,我站起身去关窗,怎么也关不紧,窗条松了,后来我干脆把窗户整个打开,风带着雪花一下卷了进来。冷的风吹在脸上我觉得舒服些。
“老板看到可能不高兴。”肖河生说。
“管他妈的老板。”我回到椅子上坐下。
我们又喝了瓶啤酒。
“明天我去不了纽约了。”姚明成说。
“坐火车回华盛顿。”
“你呢?”
“我得送文佳回纽约。”
过了会儿姚明成说:“这次滑雪还不错。”
“对,雪不错。”
“几天时间就像是一天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就过去了。”
“除了你这儿断了条腿。”
“还有你房间里睡着你的旧情人。”
“他妈的旧情人。”
姚明成看了我一眼,“你看上去不太妙。”
“不妙得很。”
“来,再来瓶啤酒,啤酒包治百病。”
“一点屁用没有。”
“来,喝了再说。”姚明成递过酒瓶,我拿过来打开,喝上。
“好些了?”
“我说了,一点屁用没有。”
“来,再喝口。”
我喝了一大口,把瓶子放在桌上,酒在瓶子里晃荡,泡沫浮起,看上去有些浑。
“怎么样?”
“还好。”
“大口喝,啤酒就得大口喝。喝得慢了,越喝越伤心。”
“有点头晕。”
“那是,已经下去四瓶啤酒,也该有些发晕。”
“有些醉了。”
“有些。”
“灌醉我有什么用,没财也没色可劫。”
“没办法,没什么可劫也得劫,地藏王菩萨说,我不劫朋友,谁劫朋友?”
我站起身,“差不多了。”
“别走,再坐会儿。”
我看看他,“好吧。”我扶着桌子坐下。
我们都不说话,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刮进来,雪花落在地板上,转眼化作水迹。壁炉里火苗忽起忽落,弄得房间里一明一暗,照得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融化的柏油,扭曲流动。
我们不说话又喝了会儿酒,我提起酒瓶,喝光剩下的一点。
“平山,你气色不对。”肖河生说。
“酒喝多了。”
“还好吧?”
“还好。”
过了会儿姚明成说:“这周过得不错。”
“对,”我说,“事情很多。”
“可不。不像度假,比工作还累。”
“工作哪有这么费神。”
“感觉如何?”
“还是不太好。”
“来,再来一瓶。河生。”姚明成说,“再给他一瓶。”
肖河生站起来又拿过来一瓶。
“喝,大口喝,嘿,别呛着。”他们看着我喝,“怎么样?”
“不好。”
“再喝,再喝。”
我把一瓶啤酒整个喝了,啤酒的味道像是橡皮。
“好些了?”
“没用。”
“再来一瓶。别像刚才喝那么快。”
“没用。我喝多了,我得撒泡尿去。”
“撒吧撒吧。”
我喝多了,喝得太多了些,很久没喝过那么多的酒。我有些摇晃,靠在扶手上定了定神,转身上了楼梯,回到房间里。房间里很热,我把温度稍微调低了些。我是真喝多了,头晕得很。灯亮着,文佳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根燃着的烟。
“没睡?”我说。
“没睡。”
“想睡了吧现在?”
“想睡了。”
“没冲个澡?”
“没有。”
“你先冲个澡?”我说。
“好。”
文佳进了浴室我才想起来我得撒尿。我拉开落地窗的门,走到阳台上,雪还在下,阳台上铺了一尺多的雪。到处都是雪,我站在阳台上,往下面的雪地上撒了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