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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轻关上门显得有些留恋的样子,好让我觉得好过些,还是有些生气地关上门,因为说了句小女孩才会说的永远之类的话,我听不出。
她的人走了,她的气味却留了下来。淡淡的香水味和体香留在了我的床上,就算是我忽然间变得很勤快,明天把所有她碰过的东西全洗过一遍,她的影子已经留在了我的公寓里,再也去不掉了。不过我又想她大概说得对,我是不可能告诉自己说要改变就能够改变的,就像是我不会忽然间变得很勤快去收拾我的公寓,所以她的味道也就会这么在我的床上留下去。
我躺在床上,很有些累,觉得四肢都很乏力,却又睡不着觉。又过了会儿,文佳这时候已经到她的旅馆了。沃特会在等她吗?她见到沃特时会说什么?
我想文佳离开我当然是很有道理。我想我是不是小的时候受过了什么虐待,还是什么神经错了线了,因此有些不太像正常人,一说起登山,单身旅行,草原,沙漠之类的东西就有些激动。其实每次去旅行,每天都要走得两脚发疼,草原上要被喂蚊子,沙漠上要被太阳晒得两眼昏花,爬山的时候更加累,要是不幸爬的是个高些的山,还要被冻得耳朵脚趾上全起冻疮。旅行结束的时候,人要问我感到最激动的是什么,我一定会很诚实地说终于旅行完了,可以回家躺在沙发上拿瓶啤酒看电视。
但是人问我时都是在我回到家后。那时我躺在沙发上已经喝了几瓶啤酒,太阳晒脱的皮或是脚上的冻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电视已经看得有些腻,两 只脚又有些不可抑制的痒,想要到外面去走走。那时候问我,我当然也会提到草原的蚊子,沙漠的热,雪山的冷,但是那时候它们都已经有些遥远。从我嘴里说出来时,就变成坐在草地上,在星空下面,很有些浪漫地一下一下拍着蚊子,拍蚊子的声响像是培养情绪的伴奏。沙漠的热,雪山的冷也忽然间全变作了一个男人面对自然挑战,面不改色,从容应对之类听了要让个比较轻信的男孩热血沸腾,女孩无限倾倒的冒险故事。
我想文佳当初是不是也是听了这些东西才会不小心喜欢上我。不过就算是的话,她当然很聪明,她虽然被那些遥远的东西影响了些,但是她知道她想要的东西和这些很遥远的东西不相符,她当然比我聪明,因为我还是一样地陷身在里面,这些遥远的东西还是我想要的东西。但是其实那些遥远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最初登珠穆朗玛峰的人说他们登那座山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他们必须要登那座山,因为那座山在那。但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在那。这世界上,有女人在那,有钞票在那,追求起这些东西来方便多了。我为什么不去要这些东西?
然后我又想其实我这些东西都想要,好的东西对谁都有吸引力,我每天上班,千方百计地想成功,其实都和别人一样,但是碰巧我欲望比较多些,想要的东西多些,欲望太多些,得不到的也就多些,已经有的东西,就算是别的人都羡慕,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我这都是自己找的麻烦。
然后我想我是这么样一个人,不能怪在中国受的教育,因为中国的教育从来不会提到欲望这两个字,冒险旅行的事也从来不是什么人和自然独自相对之类的东西,都是些祖国山河无比壮丽之类的话。古老一些的是“千金之子,不坐危堂”那些教育,要让你整天安安稳稳,只要想着传宗接代的大事,但是又不许你想做传宗接代运动时必然要得到的享受。
所以我想我得怪美国的教育,但是我又想大多数人其实也不过是坐在躺椅上读读别人的故事,既没有风险,享受的程度可能却也差不了多少,遥远的事在梦里做做也就完了,没多少人真就把那些事当作个需要去达成的目标。所以其实我还是得怪我自己。记得看过篇文章说有些人身体里分泌的多巴胺激素不够充足,需要特别强烈的刺激才能得到满足。我大概也有同样的毛病,所以我也用不着怪我自己,因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谁让我生出来就有这分泌不足的毛病。我又想科学真是好,把什么问题都科学地解释了,到最后谁的错都不是。
我最后决定是我的问题,但是也不是我的问题。既然作了个这么哲学的决定,本来我就可以睡觉了,但是我还是睡不着。我躺着,心情又变得越来越糟糕。我渐渐地又有些想要哭的感觉,那种特别的酸楚的感觉从心里慢慢扩展到胸腔,然后往上移动,扩散到喉咙,鼻腔,然后再往上移,充满了整个大脑,然后就留着不动了,我的眼睛变得有些湿润,但是我流不出眼泪,就算是我想流也流不出。我的身体四肢慢慢地积累起一些焦躁的感觉,在床上再也躺不住。
我光着身子从床上起来,套上了长运动裤和T恤衫,我决定去跑跑步。
出了公寓门,我走到电梯门口,按了按电梯按钮,过不多会儿,电梯哨的一声响,门开了。楼里很静,电梯的声响也大。已经接近三点钟,没什么人上下,电梯也来得快。我进了电梯门,按了下二楼的按钮。我不想从底层走,因为我的楼里是二十四小时的门卫,我不想让看门的老太太看见我半夜出去跑步,替她省了因为好奇但是职业道德又不允许她追问而多出的许多烦恼。
二楼有个防火梯的门可以用公寓的门钥匙直接打开,出去就是大街。雾比起一个小时前我们从亚当斯摩根回来时淡了些,但是四周还是白色的一片。路灯的光透过雾气照在空空的街面上,一摊摊的水在路面上反射着白色模糊的光。气温又降了些,已经是秋天,每一场雨后天气就更冷些。我在路上跑了两步,冷冰湿润的空气转眼间浸透了我全身,透过T恤衫和运动裤刺着我的每一个毛孔,有些冰凉的痛。但是我感觉好了些,身体上受的刺激现在是我整个注意力的集中点,把头脑里所有的念头都暂时推到了一边。身上的刺痛比起刚才头脑里的钝痛实在不算什么。
我沿着威斯康辛大道往下跑,跑过了几个街口后,身体渐渐地发热,也就不再觉得冷。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车都没有,大概是下雨的缘故。一个人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城市的深夜的街上跑过,只有路灯的光和周围的雾,我知道我一定显得很寂寞,那时候我本来也确实很寂寞,但是我在跑步,我的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两只脚一步一步踏在地面上的动作和我一声一声的呼气上。我只要不去想寂寞这东西,它就不存在,就像是街道两旁楼房里睡着的人。睡梦里的人也不会觉得寂寞。
我从健身馆的门口跑过,想九个小时前我在同样的路上走过,不过那时天还亮着,商店的门都开着,路上人也多。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晚上会遇到文佳。
快跑到Hyatt的楼下,我抬头看了看楼,十几层的客房层上,只有一间房间的灯光还亮着。是文佳的房间吗?她现在是已经躺在床上了吗?她是在沃特的怀里,两个人搂在一起温存呢,还是他们各自躺在床的一侧上?她在想我吗?
我没有再往下跑,快到Hyatt的门口时我调头往回跑。跑了两步,我吸了口气,开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冲去。多少年都没这么跑了。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放学后有时我会从学校一路跑回家,那时候我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每次跑步都要换上一身的衣服,套上“耐克”最新专门为跑步设计的鞋。那时候我是穿着双塑料的凉鞋,书包在背上一颠一颠地碰着背,什么都不用想,也没什么可想的,跑步也并不是为了早到家,我只是想跑步,我记得那时候我想象自己背上有一副翅膀,跑起来后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飞,像是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只有我在飞。跑到家时我会一边喘气一边哈哈地大笑。为什么笑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哲学思想,也没有什么珠穆朗玛,高桅帆船,人生理想,金钱女人,那时候我当然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个文佳。
我一路用我最高的速度冲到了我的公寓楼下,几乎没有怎么呼吸。停下来后,我弯着腰,扶着楼门前的柱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但是所有吸进来的氧气还是不够,我觉得要窒息。我的肺就像是要撕裂一样的疼,然后我的胃忽然间一阵翻腾,我开始一下一下地向外呕吐。胃里没什么东西,吐出的只是水。同时我的肺努力地要往里吸气,猛呛了一口,鼻腔眼眶一酸,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我一边干呕,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