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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陀的得奖作品是《愿你听到这首歌》。李时称小孟,真名孟克勤,达斡尔族,工人,讲话非常生动,喜欢东拉西扯,引经据典。贾大山评曰:“……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哟!”话中不无别的话。
据说后来他回到正定,他的家乡,他称这批作家是一堆“狗男女”,有此一说,查无实据,聊供解颐,不妨参考。中国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所谓文坛的人都伶牙俐齿,是非多,说嘛的都有,不可不查。
张承志的得奖作品是《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相当正面地叙述在蒙古族牧民中插队时对于蒙古劳动人民、老额妈的情感,我是很能够体会这种情感的,这里边有美好的东西。而历史是被十分粗糙地记忆着的,后来,上山下乡越来越被写成一个大灾难了。而这些灾难的描写,也有十足的真实依据。张承志发言中说到对于“文革”中的青年人希望各位手下留情。他所珍爱的青春与他预感到的对于他的珍爱的威胁,使我一怔。虽然我对他的作品和形象风度极为欣赏,我还做不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
当笔者写这段回忆的时候距离“文革”后的第一次短篇小说发奖会已经二十七年,二十七个春秋的变化也是罄竹难书(这里打趣一下,并非与阿扁一样不会用这个成语)。回顾一下名单,周立波、陆文夫已经作古。张洁、贾平凹如日中天。张承志特立独行,忧愤沉郁。宗璞以老病之身不断贡献着精品力作。有的人已经当过了各层作协主席、副主席,现已退下。有的虽然没有辍笔,但也不再有当年的动静。多数“金丝猴”儿已经偃旗息鼓,其余的包括王某,正在走向尾声。
时列榜眼——第二名的是王亚平的小说《神圣的使命》,写一个老公安干部反冤假错案的故事。《人民日报》曾经专门发表一篇评论员文章,支持和提倡这篇作品,我想这后面有与“凡是派”斗争的背景,但对于一篇小说来说,也够吓人的。小王是获奖作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他后来参加报道自卫反击战,说是他买了一只猴子作伴,引人非议。再后来去美国读中国现当代文学,我在一九八二年在纽约见过他一次,后来失去了联系。另一名唯一以科幻故事入围的作者是四川大学教师童恩正,篇名《珊瑚岛上的死光》,后来也移民美国。而卢新华则很有一段时间在拉斯维加斯赌城当分牌员,近年还写了以赌城生活为题材的书。
萧平的作品一直受我喜爱,他的《海滨的孩子》写得远远好于我们一些人,却只是一九五六年第一次青年创作会议的列席代表,使我为之不平。他的写老区革命者的文字如《三月雪》,也极受好评。这次的获奖小说,相对来说比较平缓悠长,多了些人生沧桑的感慨,少了些深揭猛批的急迫。后来他任烟台师范学院院长,新作渐稀。九十年代见到他时,他已退休,颇有些笑看花开花落,闲说云长云消的从容。还有一名似乎是六十年代后渐渐出名的写农村题材的作家张有德,他的获奖小说是《辣椒》,写得极好,无后来的音讯。
生活越来越正常化,反而是平常化了。不知道对于追求暴风和雷电的人来说,这后来的宝刀入鞘,马放南山的一切,幸欤,悲欤?
领完奖回到新疆,开始办理调回北京的事宜了。只是在这时刻我想起了点自己的豪情,或者叫做牛皮。想当初来疆的时候我曾经私下说过,能做出一番事业,户口在哪儿,关系在哪儿,算哪儿的人,根本不是问题。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有力量走,就有力量回。而如果未能做成什么,好吧,长叹一声,是我没有出息——我是无怨无悔。新疆呆长了以后,我确实并无长铗之叹,我多次对姐姐说过,我现在已经是“胡人”了。有好友和亲属对我说,新疆好是对,只是太远了些。我回答说,你们在北京,觉得新疆远,我在新疆,还觉得北京远呢。
我受到了自治区文联诸同志的热情相送,各种好话,暖人心肺。作协秘书长韩文辉(后任新疆新华分社社长),特别说王某的“思想很好”。人在逆境,往往会谦虚谨慎,注意尊重他人,克制私心,克制骄娇蛮横……对于老韩对我的夸奖,我当做如是解。
我变得很期待,很忙碌,要读要写要关注全国要与新老文友与各有关方面联系,与新疆某些老友在一起,开始感觉陪不起时间了,一喝大半天,划拳行令,我心疼时间心疼得要命。呜呼,我开始变化了吗?鲁迅诗云,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我并没有阔,也没有砍谁谁头的动机,但是我已经发现了自己在起一些变化。
一九七九年六月十二日,我与芳“举家”乘七十次列车离开乌鲁木齐,大儿子王山还在新疆大学读书,不跟着我们。二儿子王石则在陕西三原读军校。女儿伊欢,七八年底已经回到北京借读小学。那时新疆是春季始业,北京是秋季始业,她等于跳了半年班,对付了一下子,也跟上了。
到站台上送我们的达四十多人,车内车外,竟然哭成了一片。芳一直哭个不住。新疆,我们有缘,你对我们有恩,客观上,正是新疆人保护了我,新疆风习培育了我,新疆的辽阔开拓了我,不论是在什么特殊情况下来的新疆,新疆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好,新疆的值得学习消化的知识多,有生之年,我永远爱新疆,想念新疆,我永远会怀着最美好的心情回忆我在新疆的经历。虽然也有苦涩,整体仍是阳光。
我想起了老房东阿卜都热合曼突然高兴时唱的一首歌:
我也要去呵,
在世界上转一转,
如果平安呵,
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维语发音用拉丁字母拼写则是:
Man mo bariman,
Dunya aylinixka,
Isan bolsam kalarman,
Togolgan oskan yarim ga.
六 难忘的东华门小驻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我将妇携雏,变卖床具,离开北京。近十六年以后,一九七九年六月十四日,我与芳双双回京。我的接收单位是市文联,她则到了七十二中继续教她的高中物理。
经文联领导关照,临时安排我住到市文化局北池子招待所。这里原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好像还有一个排练舞台,现在干脆用塑料板遮住了天井的上空,增加了一点活动平面,例如公用电话就在棚子下边。那时的人们,为了多一点遮阳避雨的地方,正在毁掉最后一块空地。我们的房间约有十平方米,窗外是公共电视,每晚大家在此看电视,喧闹异常。门前则是公共盥洗室,水声嘹亮,香皂与牙膏气味芬芳。找我的电话不少,多是约稿的,经常会听到一位胖胖的和蔼的女服务员用洪亮的声音喊叫:“六号,电话!”
这个住所还是留下了许多记忆,许多温馨。我在这里写下了《布礼》《蝴蝶》《夜的眼》和一些评论。我在这里见到了到京组稿的陕西老作家贺鸿钧(李若冰的夫人)与董得理,他们担任着很有晶位与影响的《延河》杂志的副主编。我在这里见到了黑龙江《北方文学》的资深编辑鲁秀珍女士。她有一种真诚和亲和力,她有好几次睡眼惺忪地被叫醒去接电话,被我看见。《光明日报》的银发老编辑黎丁与文艺评论版的史美圣也与我见了面。碰到贺、董、鲁、黎、史等这样好的编辑,你不能不产生负(文)债感。
有许多老友到这里来看望了我们,包括作家张弦,老团干部范与中、程庆荪等。还有一些记者到这里来对我进行了采访,包括《文艺报》的雷达,《工人日报》的王晨——现为《人民日报》社长——等。
靠近东华门的这个招待所,位置恰在黄金宝地,我们常常晨昏时节从这里到故宫周围的筒子河散步。常常看到听到有年轻人提着录放音机,播放着当时流行的《乡恋》《太阳岛上》《我心中的玫瑰》……播放着李谷一、朱逢博、邓丽君、郑绪岚,得意洋洋地自路边走过。有一次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弹电吉他的青年人,听他弹琴唱歌,令人对社会生活、青年人的生活的解放与新意留下印象。后来有说是筒子河这边发生了抢劫案件,抢匪把一对谈情说爱的情侣的手表抹(读妈)了下来。时老作家萧军刚刚安排到北京文联,据说萧老常到筒子河一带晨练,我告诉他要注意安全,他则豪迈地说:“什么?碰到坏人,不定谁把谁的表抹下来呢!”萧军自称是“不扣不鸣一老钟”,又自诩是“出土文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