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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听了,怒道:“我又没有问差了人,怎么这等说!”打了二十板,照招具题。
谁知还大拂忠贤之意,批下来道:“刘铎左道为妖,罪仅拟绞过轻。曾云龙等既系同谋,岂止徒杖?司官不遵堂批,徇情卖法,本当惩治,姑从宽,著重依律另拟具奏。”众司官烦恼道:“拟绞已是冤屈,旨上叫依律另拟,有甚律可依?怎么再重得?”又难以抗旨,没奈何只得又改拟道:“刘铎合依卑幼谋杀尊长,律拟斩,监候。”题上去,批道:“刘铎、曾云龙、鼓文炳、刘福等,著即处斩;辛云加恩从宽遣戍;方景阳虽已监毙,仍著戮尸;刑部堂官高默等,初拟徇情卖法,及严行申饰,方行更正,俱著降三级补外用。”可惜那四个司官:
已知棘寺多丛棘,不若山林赋小山。
竟将刘铎等遵旨皆斩于西郊。只见斩首者热血淋漓,疑是丹心蹴地;绞死者断肠声咽,犹惊死口号天。可怜刘知府一经至贵,竟成五字杀身:
一经致贵传清白,五马行春惠泽流。
花外子规燕市月,犹随客梦到扬州。
魏忠贤以一首诗又杀了一个知府,那班奸党更扬扬得意,惟有傅应星心中愈加不快,道:“前此杀了熊经略,已是冤枉;今又无故以一首诗杀了刘知府,屈杀五条性命,这班人将来必做不出好事来,不止于杀身之祸。我母亲却有先见之明,叫我莫依附权贵。”因此来辞忠贤,要回家养亲。忠贤哪里肯放?再四恳求,只是不允。忠贤对田尔耕道:“傅家哥儿只是要回去,不知何意?你表妹分上,我一毫也没有尽情,若他嫌官小,我就转他为都督。”
先差人送了许多宝玩与他,应星一件不收,只得又著魏良卿送去。应星道:“多承母舅厚赐,表兄高谊,奈弟一介乡民,生性淡泊,受此物也无用处。”
良卿道:“这固是老表兄高尚之意,岂不闻‘长者赐,却之不恭’?”应星没奈何,只得收下。又过了几日,心中终是抑郁。
那班众弟兄见他不乐,便轮流置酒与他解闷顽耍散心。一日轮到侯国兴做主人,一班俱到,饮酒作乐。戏完,换席行令,崔呈秀是令官,张体乾是照察。体乾自害了刘铎,升为都督之后,想:呈秀是个尚书,自己是个都督,就是田尔耕,也在他下。便做张做致的狂放起来,在席上胡言乱语,目中无人,寻事罚酒。
众人已是不快,傅应星忍著气把眼瞅著他,他也不懂。也是合当有事,恰值一杯酒轮到应星,应星道:“弟不吃酒,求代罢。”体乾道:“不准人代,定是要吃的。你平日是个大量,今何以假推?”应星道:“非好为推辞,因有小恙,故不敢饮。就是昨日在家母舅处,也未曾饮。”体乾道:“你拿这大帽子来压我,再罚一大杯。”拿一只大梅花金巵杯斟满送来。
魏良卿道:“委实傅表兄昨在家叔处却未曾吃酒,小弟代吃罢。”体乾道:“兄要代饮,另敬一杯。”良卿道:“也罢。”遂吃了两大杯。应星只得忍著气,吃了一小杯。体乾道:“如何?你们看我老张的手段罢,不怕你不吃!”。
应星吃完,体乾又取过杯子去查滴。倪文焕道:“原先无查滴之令,这是朝四暮三了。”体乾道:“令无一定,因人而施。”应星听了,勃然大怒道:“放你的狗屁!甚么因人而施!”就把手中的梅花杯劈面打去,正中体乾的鼻梁,杯上的枝梗打了,陷在脸上,打得血流满面。体乾急了,跳起来骂道:“你这小……”忙忍住口没有骂出来。应星也立起来,二人隔席大骂。体乾醉了,应星却未吃酒,兼之少年精壮,隔席把张体乾轻轻一把提过来,丢翻在地,拳打脚踢。
众人上前劝住。应星骂道:“我把你这害人媚人的禽兽,你不过在我母舅门下做犬马,才赏你个官做的,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本该打死你这畜生,为那些无辜的报仇,只是便宜了你,且留你等那些冤魂来追你的狗命,碎剐你的皮肉!”众人见打了他,心中也觉畅快;及听见后来骂的话,连众人也觉没趣,只得做好做歹的劝得应星去了。扶起张体乾来看时,眼都打肿了,头脸都踢破了,衣服也扯碎了。侯家取水来与他洗脸,又拿出衣服与了换了,送他上轿。体乾满面羞惭而回。众长班见了,不伏道:“老爷官居一品,还有人敢打老爷?何不拿他到衙门去,一顿夹打,害了他的命才快心。岂有受他的凌辱就罢了的?”体乾叹口气道:“他是太岁头上的土,动也不敢动的!罢了!这也是我平日屈害人之报,莫怨他,是自取也。”
次日应星便推病不出,体乾怕忠贤怪他,又来应星处百般陪罪。忠贤后来晓得了,又见教了体乾一场,又亲来看应星,忙叫太医院官来看脉,应星只是不服药,推病要回家。忠贤死也不肯放他,对田尔耕道:“你表妹只有这条根,我要留他在此同享富贵,这个痴孩子性情偏直,医官用药不效,怎么处?”尔耕道:“太医院不过执定官方,不能变通,须招个草泽名医才有奇效。”忠贤忙叫出告示招医。正是:
药医不死病,果然佛度有缘人。
毕竟不知可有人医得傅应星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孟婆师飞剑褫奸魄 魏忠贤开例玷儒绅
诗曰:
五云深处凤楼开,中外欣欣尽子来。
道是鹭鸶能割股,须知鹦鹉可禳灾。
司空见惯浑闲事,村仆无知叹破财。
安得黄金高北斗,即教三殿赛蓬莱。
话说傅应星推病,只要回家。魏监执意不放,见太医用药无效,只得依田尔耕之言,出示招医。早哄动了一座京城,凡一应挂牌有名的医生,不消说是用钱求人引荐,就是提包摇铃、推车牵驴、摆摊卖药的,也都来鬼混,总指望撞太岁,医好了,便有一个小富贵,数日之间,来了无数的。这些人何常晓得甚么《素问内经》章旨,张、李、刘、朱的议论,有的不过记几句王叔和《脉诀》并医方捷径的歌词,还竟有一字不识的,也来满口胡柴,心中黑漆一般的也来乱闹。这正是:
奇秘良方值万金,国医曾费一生心。
谁知髽髻提筐者,也向人前说点针。
整整闹了十多日,不论煎剂丸散,应星接来放在半边,何常一滴入口!众人见没效验,才败兴而去。
忠贤十分烦闷,那班干儿子都来候问。田吉道:“刻下有个星士,闻得他推算极灵,现在京城,何不请他来算算?”忠贤道:“住在哪里?姓甚么?”
田吉道:“姓白,寓在前门上。”随即叫差人去请他。如同奉了旨的一般,少顷,飞马接来,走到阶下叩头。忠贤细看,原来就是白太始,当日在边上曾代忠贤算命的,忠贤忙起身下阶扶起,道:“原来是故交白先生,请坐。”
二人行宾主礼坐下,忠贤道:“久别了,一向在何处?”白太始道:“连年在江南,去岁游福建,今同兵部吴淳夫来京。别爷金面,不觉二十多年了,星士之言,可为不谬!”忠贤道:“承教一一不爽,常时渴想,今日才见。”
又对众人道:“咱当日微时,在边上遇见白先生代咱算命,说咱日后必定富贵至极,咱也半信半疑。谁知至今所历之事,一字不差,就是个活神仙。你们都请先生推算推算。”随即差人到傅应星处,讨了八字来。太始排下五星运限,细细查了一遍,说道:“这个贵造四柱清奇,官禄也旺,只是目下有些晦暗。”忠贤道:“这是舍亲,病在这里,服药不效,大限还不妨么?”
太始道:“若说死却也不得死,要说不死却又运限阴煞,流星扰乱。须向山林幽僻之地躲些时再来才好。过了三年,才身离五浊之中,神游八极之表。
后来一段清贵的福分不可限量。“忠贤道:”先生之言定然不错,等他略平复些,叫他到西山习静三年,再来做官。“说毕,随置酒相待。
只见门上进来禀道:“外面有个婆子,揭了榜,说‘善医奇症’。”忠贤道:“叫他进来。”少刻,门役领了一个年老婆子进来,但见他:手拄香藤拐杖,身穿百衲缁衣。萧萧短发领头齐,行路趑趄少气。清健身躯奇古,昏花老眼迷离。花篮药袋手中提,腹有神方妙技。
那婆子一手拄杖,一手搀著个小孩子,才有十余岁,走至檐前,放下杖,合起双手,打了个问讯道:“贫道稽首了。”两边人喝道:“村野乞婆要死了!怎么见祖爷不磕头?”婆子道:“我们山野之人,不知尘俗的礼,就见至尊,也不过是如此。”忠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