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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容易下肩难’,只恐担子日重一日,要压杀了。当日老僧有言,叫你得志时切戒杀性,你不听吾言,肆行无忌,枉害忠良,这恶担子有千斤之重,你要脱,也难脱了。”内侍摆上斋来,二人绝粟不食,止吃鲜果,饮酒而已。忠贤道:“前因访陈老师不见,已于宝刹旁建祠以报大恩,拨田侍奉香火。老师曾见否?”玄朗笑道:“虽承上公厚爱,然皆无益之费,贫道已久出尘埃,安得复寻俗事?近日于西山创一净室,颇觉幽静,云游之暇,聊以息肩。”忠贤想到:“他既爱西山,何不就代他起造庙宇报答他?”便道:“老师既有净室,不知可肯携我一观否?”玄朗道:“游亦不难,但恐车驾扰山陵耳!只可潜地一游,如夜间方可。”
三人酒毕,老僧即于棕团上入定,玄朗与忠贤对榻。玄朗俟夜静登榻,叫忠贤亦盘膝而坐。玄朗道:“上公可凝神默坐,心空万虑,方可同游。”
忠贤依言,屏念静坐。少顷,不觉真魂与玄朗携手出门,同出城来。至人家尽处,只见路旁一个黄衣童子,领着三个牲口来接。玄朗叫忠贤骑,忠贤看时,却是一只麒麟,一只白鹿,一只黑虎。忠贤惧,不敢骑,玄朗道:“不妨,这是极驯的。”自己骑上麒麟,忠贤骑了鹿,童子骑虎,果然极稳。只见半云半雾,耳中惟闻风声,早上了一座高山。但见:
万壑争流,千崖竞秀。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雨过天连青璧润,风来松卷翠屏开。山草丛、野兰馨,悬崖峭嶂;薛萝生、奇葩丽,峻岭平畴。白云闲不度,幽鸟倦还鸣。涧边双鹤唳,石上紫芝生。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拥翠弄晴岚。
看不尽山中之景。来到悬崖峭壁之下,玄朗下了麒麟,向石壁上拍了三下,只见壁上两扇门开,有两个青衣螺髻女童出迎。玄朗邀忠贤入内,那洞中景致更自不凡。只见:
珍楼贝阙,雾箔云窗。黄金为屋瓦,白玉作台阶。巍巍万道彩霞飞,霭霭千重红雾绕。千年修竹,双双彩凤为巢;万岁高松,对对青鸾向日。瑶草奇花多艳丽,紫芝白石自苍茫。帘垂玳瑁,金铺翡翠控虾须;柱插珊瑚,瓶注玻璃分海色。垂髻少女面如莲,皓齿青童颜似玉。青鸟每传王母信,玉壶长贮老君丹。
二人携手到亭上,分宾主坐下。童子献茶,以白玉为盏,黄金为盘,茶味馨香,迥异尘世,到口滑腻甘香,滋心沁齿,如饮醍醐甘露。吃毕起身,各处游玩,果然仙境非凡,心神不觉顿爽。童子来道:“酒已完备,请真人就坐。”
玄朗邀忠贤过东道小廊,进一重小门,有许多女乐来迎。只见香风习习,仙乐泠泠。两边都是合抱大树,青葱苍翠,老干扶疏,高有千尺。树尽处,一座白石高台,梯级而上,上面一座亭子,乃沉香为梁柱,水昌为瓦。亭上摆着酒席。二人到亭上坐下,玄朗举杯相劝,众女乐八音齐奏。只见那酒器非金玉珍宝,忠贤却不识为何物。饮馔盘盂皆非凡类,忠贤看了,心荡神怡,形神俱化。
少顷,女乐停止。又见青衣女童抱着一个花鸟走到席前向外,那鸟高叫三声,忽见那大树上奇花满树,如千叶莲花,其大如盘,香气絪緼。 少刻,每花中立一美女,有尺余长,身衣五彩。众女乐复吹弹起来,那树上美女便按节而舞,疾徐迟速,毫发无遗。一折已完,众乐停止。那鸟儿又向树叫了一声,树上的美女皆随花落,都不见了。忠贤道:“师父何处得此异种?”
玄朗笑道:“哪有甚么异处!花开花谢,天道之常。人世荣华,终须有尽,任你锦帐重围,金铃密护,少不得随风萎谢,酒阑人散,漏尽钟鸣,与花无异。只要培植本根,待春再发,不可自加雕琢耳。”
二人出席闲玩,只见东首隐隐一座高山。那山上有明处霞光炫耀,有暗处黑雾迷漫。山下银涛叠叠,白浪层层。忠贤问道:“那山是甚么山?何以明处少、暗处多?”玄朗道:“那山叫做竣明山,在东海之东,乃三千造化之根,五行正运之主,远看则有万里,近之即在目前。这山本自光明,只因世人受生以来,为物欲所污,造恶作孽,把本来的灵明蔽了,那贪嗔爱欲秽恶所积,遂把这山的光明遮蔽了。即一人而言,善念少,恶处多;以一世而言,善人少,恶人多,所以山明处少,暗处多。”忠贤道:“怎么那山下之水,有平处又有波浪处?”玄朗道:“此水名为止水,这平的是世人俗世以来,父母妻子泣别之泪,人人不免,故此常平;那波浪处是俗世冤家债主怨气怨血所成,冲山激石,怒气不息,千百年果报不已,故此汹涌。”
二人正讲论间,忽见空中一只白鹤飞下,向玄朗长唳一声。玄朗道:“清冷真人过此相召,我暂去即回,上公在此少坐片时。”遂携手下台,向北一所茆亭内,十分雅洁,药炉丹灶,件件皆精。玄朗道:“上公在此少待,少刻即来奉送回去。若要游览,随处皆可,只那北首小门内不可轻入。”嘱毕,跨鹤飞空而去。
忠贤四望,欣羡不已,想着:“我在京数十年,倒不知西山有这样个好去处,倒被这道士得了。我若要他的做别业,却难启齿,我莫若明日传旨,只说皇上要做皇庄,他却就难推托,也难怪我,那时我再另建一所净室与他,又可见我之情。”心中暗暗称妙。独坐一会,还不见玄朗回来,甚是烦闷。
于是信步闲行,两廊下虽有几重门户,俱处处封锁。
又走到北首,见一重小门,半开半掩,想道:“他叫我莫进去,必有甚么异处,咱便进去看看何妨。”遂轻轻推开门进来。见四围亦有花木亭树,中间一个大池。上有三间大厅,两边都是廊房。房内都满堆文卷,有关着门的,有开着门的。里面有人写字。忠贤沿着廊走上厅来,见正中摆着公座,两边架上都是堆着新造成的文册,信手取下一本来看,是青纸为壳,面上朱红签,写着《魏忠贤杀害忠良册第十三卷》。忠贤看见,吃了一惊,打开细看,只见上写着某年月日杀某人,细想,果然不差,吓得手颤足摇,连册子都难送上去。正在惊怖间,忽听见厅后有人大声喝道:“甚么生人,敢来扰乱仙府?”忠贤抬头一看,见一个青脸獠牙的恶鬼,手执铁锤,凶勇赶来。
忠贤吓得往外就跑,不觉失足跌下池去,大叫一声,忽然惊醒看时,仍旧坐在书房床上,吓出一身冷汗来,战栗不已。见桌上残灯未灭,老僧犹在地下打坐,玄朗亦垂头未醒,再听更鼓,已交四鼓,心中惊疑不定,只得睡下。
昏昏睡去,到天明起来,见老僧与玄朗都不见了。忙着小内侍出来问,门上道:“才出去未久。”内侍回覆,即着他飞马去赶,一路问出彰义门来,见二人缓步在前,小内侍喊道:“二位师父!魏祖爷有请。”二人哪里理他,昂然缓步而走,止隔有数十步远,却再也赶不上。将赶到芒沟桥,小内侍喊声愈急。玄朗回头道:“我们不回去了,有个帖儿你带回去与你爷罢!”向袖中取出个封袋来,放在桥石柱上。内侍赶到取起再看,二人早已不见了。只得将帖儿拿回禀覆。
忠贤叫人拆开读与他听,上写道:
掀天声势倚冰山,破却从前好面颜。
回首阜安山下路,霜华满地菊斑斑。
忠贤听了,不解其意,唤李永贞来看,也不解。随将夜来之事说了一遍,永贞道:“此无非幻术惑人,有甚应验,不必理他。”众干儿子都来问候,永贞道:“不可外传,且置酒为爷解闷。”众人坐下饮酒。
忽传进蓟州边报来,忠贤道:“边上那些官儿,不以边防为事,专一虚报军情,冒销钱粮,我要自去查查。”那些掌家们也都想要去抓钱,遂极力撮弄他。
李永贞等也不敢拂他之意。随即上本,把内事托与李永贞,外事交与崔呈秀,“凡一应本章,等得的,候我回来批发,紧要的飞送军前。”分付已定,择日起马。
先是客巴巴,后是众干儿,都到私宅饯行。又送许多下程。忠贤带了许多金帛等,以备中途赏犒。至日辞过,带了三千忠勇军出皇城来,浩浩荡荡,好生威武。但见一路上:
千矛耀日,戈戟凝霜。风飘飘旌旗弄影,彩云中万千条怒蟒蟠身;锦团团幢盖高擎,碧汉中百十队翔鸾振羽。黄旄白钺,微茫浮白,依稀陆地潮生;紫骥黄骝,灿烂成花,仿佛空山云拥。叉刀手、围子手、刽子手,对对锦衣花帽都带杀人心;旗牌官、督阵官、中军官,个个金甲红袍尽挟图财意。帷幄前列一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