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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从没有和儿子这样亲近过,暗地里她甚至感谢起建军的那只绑着纱布的脚,纱布在阳光里也白得耀眼。她坐在床边,拿着调羹喂建军吃肉骨头粥。建军的手好得很,可他知道妈妈想喂他,那就让她喂吧。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孝顺孩子,但他也知道爸妈未必这样认为。
一个喂,一个吃,两人都有点像做梦,直到一阵敲门声音把他们吵醒。香秧放了碗在床头边,去开门。
是个女人,一见香秧就说:“阿姨好。”香秧觉得胃里存着的那点早饭往上涌动。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居然叫她“阿姨”!女人的脖子上有几道深深的横纹,耳后的肉松弛了——即使被头发掩盖着香秧也看得出。脂粉把她脸上的皮肤覆盖了(香秧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样板戏里的“蝴蝶迷”),时髦的衣服把她的身体包裹了,可女人看女人的眼光向来是最毒的,即使香秧是个乡下妇人,这个天生的本事她一样也有,她的眼睛照妖镜一般打量着眼前这个叫她阿姨的女人,恨不能让她现出原形。
“阿姨,建军在家吗?”女人还是甜腻腻地笑着,不等香秧回答,就迈进门来——她在门口已经太久了,乡下的婆子就是不懂礼貌,光会拿眼睛直直地看人。
建军跟她打了个招呼,一边支使香秧去倒茶来。早上没烧茶水,香秧就在水壶里薄薄地放了层水,放在煤气灶上烧,这样一来倒一杯茶忙了好一阵子。端着茶水过去,热水倒得太满了,香秧把眼光都放在茶杯里,提防着洒出来烫了手,可进房门的时候她还是被烫着了:她看到那女人的手从建军的被窝里抽出来,飞快的!
过了一会儿,建军又叫她去买菜,香秧就存了心思,把门响亮地关上,响亮地下了楼梯,在小区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折了回来,悄悄地上了楼梯,轻轻地开了门。建军房间的门关得密密地!香秧无声无息地关上大门,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儿。
一阵痴笑从那房门里传出来。香秧已经蹑足走到建军房门口听着了。“哦……宝贝,哦哦!宝贝!”那女人一叠声浪叫着,伴着床板撞击的声音。热血都冲到香秧的头顶·了,她愤怒地打算推开房门,最后一瞬,她停住了。她得给儿子面子,虽然儿子不该找相好,而且是这么老的一个相好,而且又那么浪!
她退到阳台上,牙关都咬酸了,在意识里她已经把这个女人撕碎咬烂了,她居然叫建军宝贝!一定是她勾引他!
香秧满脸通红地站着。楼下的人家在装修,电钻的声音呜呜地叫着,刺耳刺心。对面的楼房已经都住上人家了,玻璃窗夺目地亮,有一户窗台上种着月季,红红黄黄地开了一大蓬——怎么在朝北的小阳台上种花呢?大概是欺负月季花贱吧?朝南的都给了娇贵的花,月季就落到朝北阳台了。香秧替月季花愤愤地想着,怨恨着那家主人。可这个怨恨还是抵消不了她对那个女人的怨恨,香秧拔脚往里走,她穿的是布鞋,虽然走得很用力,可里面的人大概正干得热火朝天,一点也没听到。香秧听得的是建军粗重的喘息声,那女人欢畅的哼哼声。香秧推门的手,又迟疑了:那将是怎样不堪的场面!香秧绝对不愿意看见!
’ 建军在含糊着说:“我们得快点……我妈买菜……该回来了。” 那女人撒娇:“不行!你不能偷懒啊……” 这一次,她的眼泪被逼落下来了。香秧逃一样又回到阳台。她怨着自己不该存心思折回来。她跌坐在阳台角落,那里有扫帚和畚斗,她坐在旁边,觉得身上落满了灰尘。她木然地坐着,后来听到一记闷闷的关门声音。那女人走了。香秧还是坐在那里,起不来。等她下决心起来,快步走到建军面前时,建军却睡着了,睡得那么沉,根本不知道她站在床边。建军那张脸带着个哭的表情,嘴角向下弯着,眉毛也耷拉着。他是知道自己错了吧?香秧一厢情愿地想着,一定是被那女的逼的!
香秧还是出去买了菜,跟平常一样做了,吃了,吃好后,香秧说要给他换床单被套,说脏了。建军说,是前两天才换的,不脏。香秧说,脏了,一定得换!建军就明白了。建军乖乖地把自己挪到床边的椅子上,看她狠狠地抽掉床单,剥下被套,许多细小的尘埃飞快地在光线里舞动起来,风暴一般袭向他。
香秧又住了几天就回乡下了。全福一见她就说:“怎么人瘦了一圈?”香秧只说是累的。全福又叹:“到底是老了,经不得劳累了。”然后他又跟香秧说了一通他的头痛来得更频繁了,吃天麻丸也不顶事了。香秧抱着全福——她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这样抱他了,说:“我们过几天就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病去。”全福却又说:“太花钱了。前几天王家二毛住院了,听说得准备万把元钱,医院进不得啊。我这个只是小毛病,头痛罢了。”
香秧这回很坚持:“肯定要去看!等我这趟去上海卖了烤虾回来就去看!”
香秧还是和香芹嫂搭伴。香秧几次想和香芹嫂说建军和那个老女人的事情,可香秧是个爱面子的人,她没法和全福说这个,这一回一样也开不了这个口。倒是香芹嫂几次提到了建军,还有建军的房子。然后香芹嫂就夸建军有志气,能自己撑着还银行贷款,没叫香秧到乡下东借西借,那多寒碜人啊!——她和香秧一样都是要强的人。
香秧的秘密只好藏在心里磨着,磨着,把她的下巴磨得尖尖的。她想着这趟回去不仅要给全福看病,还要和建军好好说说,至于说什么,怎么说,她自己也模糊着,想得多了,有时候就走神,有一次差点让“黑猫”逮着,幸亏香芹嫂脑筋好,几拐几拐就拐进另一个小弄堂,甩掉了尾巴。
所以,在这趟卖完了虾回家的车上,香芹嫂责怪起香秧这一次人有点稀里糊涂。不过那责怪是事后的责怪,是在钱包鼓鼓囊囊顶着腰的时候,是在那一些惊险已经过去后的轻松里,香芹嫂一边剥着个橘子一边笑着说的。可香秧的眼泪哗哗就下来了,把香芹嫂吓了一跳,连连问:“橘子水溅到你眼睛里了?”香秧答应着:“嗯。”
全福一见香秧就说:“哦吆,这脸盘儿秀气得跟戏台上的小旦一个模样了!”
香秧只笑笑。从大都市的明亮里又回到小乡村的幽暗了,上海是连黑夜也明亮的,而自己的家里,即使太阳在头顶朗朗地照着,也总有几处半明半暗的角落,让人把漂浮着的心放下来。香秧的情绪也随即安宁起来,事情肯定没有她想得那么坏,只要她心平气和地和建军说话,建军是会听她的。她想起那天她狠命地抽掉被单床单的时候建军在一边低垂的头,低垂的眼睛,低垂的眉毛,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他一定知道自己错了吧?自小他就是个乖巧的孩子,长得又俊,村里的七姑八婆都喜欢他。他是一时糊涂了?谁没有糊涂的时候呢?香秧简直想即刻动身到城里去。
可香秧再也想不到第二天就有电话来
叫她到城里去。
电话是打到隔壁阿二儿子的杂货店的,黄昏时分,在城里正是下班时节,大街小巷嘈杂热闹着都是归巢的人;这个时候的小村落,众鸟归林,一个人走在没有灯的小路上,前后都看不到人影。杂货店里散散地坐着几个喝夜酒的渔民,一手提着酒瓶子,就着几颗花生。一盏一百瓦的电灯泡突兀地亮着,下面是一桌已经打到北风圈的麻将,手气不好的一个人正在骂娘。香秧前脚跨进店堂,一切就安静下来,他们把头转向那部电话,等待的时间那么长,对方也许已经挂断了。
香秧接了电话,对方还在,用很怪的口气问:“你是贺建军的妈妈?”
香秧说:“我是,我是建军妈妈。”
“带五千元来我们这里领人吧。我这里是阳光街道派出所。你儿子卖淫啦!”对方说了三句话,话与话之间有着很长的间隔。
“派出所?五千元?卖淫?”香秧重复着那几个关键字眼。一室鸦雀无声。
“这还是看你儿子是初犯,态度也还好,算是轻罚了。”
香秧还在那里不明就里:“你说谁卖淫啊?啊?”
“你儿子做鸭子,鸭子!明白吗?”
贴近香秧听着电话的那几个人都哄地笑起来,又立刻地收声,不该笑的,在香秧面前是不该笑的。但已经笑出声了,这些笑声乱箭一般射在香秧身上,香秧冲着电话嚷:“你们肯定冤枉人了!我就过来!”她那气势,把一屋子的人都镇住了,连电话那头的人也噤了声。香秧喀嚓把电话挂了,眼睛直直地瞪着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