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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正要往下甩小旗的时候,旷野上突然响起大喇叭里王耀州说话的声音:“铲烟的先停停,我先说几句话。”
狮子口村的大喇叭蜚声全乡。蜚声不仅仅因喇叭大,还因为多。八只喇叭分四组分别竖在村庄的四个角落,四只面向庄子,四只面向庄稼地。所以,只要你在狮子口村的地界里,你的耳朵就逃不掉这大喇叭。王耀州以此夸耀他为狮子口村民办了件实事,说:“这等于给每个村民装了部电话哩。”此时,狮子口的村民都在王伟的烟地边上围观,唯王耀州舒舒服服仰在白果树下,慢慢吞吞地卷着烟卷儿,麦克风及扩音器都撂在脚边儿。这场景这气氛都是王耀州早就谋划好的,可谓殚精竭虑。他不能不精精竭虑,因为王伟是他三十多年权威遇到的最大挑战。他必须打倒他,必须让狮子口的百姓眼睁睁看着王伟被打倒的惨状,让他们记着王伟的伤,王伟的血,王伟的惨叫。再问问自己的心,以后谁还敢?
王耀州说他要说几句话。
大喇叭里响起了王耀州那沙哑的声音:“王伟大侄子呀,你就好好想一想吧,好好想一想,为什么非铲你的地?狮子口就差你这二亩三分地?没你这二亩三分地就烧不成窑了?没你这二亩三分地狮子口就搞不成调整了?不是呀大侄子……”
村民起初听到这几句话竟有些糊涂了:王伟?大侄子?难道王伟没被铐在派出所里?难道王伟给放出来了?难道王伟就在烟地里?许多村民跷着脚看,寻找王伟。当然王伟很好找,王伟一年四季都始终穿着黄军装。狮子口村就王伟自己穿军装呀。王伟身材魁梧,胸和背都直溜溜的。王伟如果在这里,村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村民们没找到王伟,没发现王伟。他们确信王伟仍然被关着,没有放出来。旋即,村民们明白了,王耀州就这么个说话习惯:唤着张三实际上给李四说话。现在,他嘴里唤着“王伟”,实际上是给村民们说话。
王耀州继续说:“王伟大侄子呀,狮子口那么多村民都争着给窑场献地呀。人家献的那地都是好地呀,黄黏土,老厚厚,一点石头渣子没有,咬到嘴里都不牙碜。可咱不能要人家的地呀,咱都得婉言拒绝。为什么?它不是那么个理,村里没规划到人家,咱得按规划来。不按规划来,这个要盖屋,那个要挖沟,张三要这么,李四要那么,那不乱了套了?所以,产业结构要调整,村村都要摘规划,规划到谁谁就要服从。人家全狮子口的人都服从,就你王伟不服从,就你非对着干,就你当刺头,当钉子户,当这个圣人。人家村民都愚昧,就你有文化,见过大世面?人家都不懂政策,就你懂政策?人家都是国民党,就你是共产党?所以,理不是这么个理,狮子口不是非要你那二亩三分地,而是要那个理。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一天也不能不讲理,对不?所以,不能说你不愿意就不愿意了,你说抗就抗过去了。不然,那个影响可就太坏了,那个副作用可就太大了,以后都跟你学怎么办?以后都跟支部对抗怎么办?这个支部说话不就成了放屁了?这个支部还要不要工作了?这个支部还要不要权威了?王伟大侄子,三叔多少次苦口婆心劝你,让好好想一想,你想好了,回心转意了,悬崖勒马了,不再与支部对抗了,支部也给你留条生路,留个面子。只要你签了合同,三叔就不铲你的烟,不推你的地。等你把烟都收完了再交地也不迟。那是多么好的烟呀,一亩地就是几千块钱。三叔也替你可惜呀。王伟大侄子呀,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你好好算算这个账吧,现在后悔也晚了呀……”
18
就在王耀州定着要铲王伟烟地的那天上午,一辆小汽车停在了狮子口村的村头。车上下来了二女一男三个人。三人没让村干部陪同,径自打听着找到秀秀。秀秀把三人让到院中的槐树阴下乘凉,还给每人盛了一碗绿豆水。三人自我介绍说,他们是县妇联的干部和县电台的记者。
秀秀纳闷:妇联找俺干啥?记者找俺干啥?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你不是去县信访办反映过问题吗?我们是来核实酌。”
秀秀顿然明白了是县信访办王主任派来的。她有些激动,觉着王伟的事有救了。她便一口气将她家的烟地如何被迫卖给王耀州,王耀州如何强买强霸王伟的烟地,王伟如何上访,她如何帮王伟抄了上访信,如何帮他改了错别字,王耀州如何唆使日照打了她等等都给三人说了。
她央求说:“你们快去吧,去晚了王伟的烟地真被铲了。”
但三人似乎并未为秀秀的谈话所动。他们也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了几句“真不像话。”“真是无法五天。”“现在这样的事太多了。”之类的话。然后,戴眼镜的妇女向秀秀解释,他们不是管土地承包的,也没权管,想管也管不了。建议秀秀还是到县里有关单位反映。他们这回来找秀秀,只是为的家庭暴力。
秀秀不懂啥是家庭暴力。
“就是丈夫打老婆。”
一个年轻男人补充解释说:“夫妻生活在一个家庭应该相互尊重,不能动辄拳脚相加。将妻子扒光衣服用羊鞭抽打更是令人发指的家庭暴力。”
戴眼镜的妇女希望能看看秀秀身上的鞭伤。
秀秀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由,明白了对方对王伟的事半点也帮不上。他们是想让自己和日照的事上报纸,上电视,上电台。
秀秀心想:还不丢死人啦。
她说:“俺谢谢老师了。俺家的事外人就别掺和了,越掺和越乱。”
看到对方执意的样子,秀秀干脆说:“俺告诉你们吧,俺丈夫没打俺,没抽俺,俺以前的话都是瞎编的。”
送走县里的人,秀秀感到特别的失望,也特别疲倦,便歪着身子睡着了。睡着后则梦幻不断。
她先是梦见和王伟一起从狮子口村出走。那个黎明是五彩的,朝霞似锦。七月黄完全熟了,旷野一片灿烂,大地处处飘香。王伟驾着他的紫色摩托车,戴着红头盔。秀秀则凹着腰撅着腚坐在他身后,搂着旅行包。就这么一颠一颠,驰人了斑斓的田野。乡亲们在身后羡慕地啧啧自语:“这一对是私奔了呀。”
秀秀还梦着黄河三角洲平原上一片广袤的烟田里,七月的风掀起无垠的细浪,鸟儿啁啾,蜂蝶翻飞,植被溢香。她和王伟正锄烟,锄着锄着两人就老想亲嘴。突然警笛呼啸,沙尘大作,一辆警车开来停在地边上。几个警察跳下车,绑了王伟就走。一个警察厉声宣布说:“把拐骗妇女的罪犯王伟正式逮捕!”秀秀跟着警车追,一直追到监狱大门外。警察不许她进大门。她对警察央求说,她是自愿的,她自愿跟王伟到天南海北,哪怕跟着他坐牢。她说王伟是个好人,王伟发誓不日她就不日她。她央求警察放了王伟,莫要“严打”王伟。警察说你这些话跟你们村支书说去吧,跟王耀州说去吧。只要王耀州说他是好人他就是好人,只要王耀州不“严打”他俺们就不“严打”他,只要王耀州带着公章来保他俺们就放了他。这时候,王耀州突然穿着一身警服出现了。王耀州一脸的狞笑,乜斜着眼睛,屁股上挂着个茶碗大的橡皮公章。王耀州对秀秀说:“你秀秀的腚不是金贵吗?我可就对王伟不留情了。”说着王耀州一挥手,几个警察端着王伟的胳膊,将他推至高墙前跪着。王耀州端起了屁股后的公章。那公章突然变成了一枝枪。只见王伟猛然转过头来,直视着秀秀,绝望地喊道:“秀秀快救我!秀秀快救我厂只听“砰!砰!砰!”一阵乱枪响。秀秀蓦然被吓醒了。
吓醒的秀秀听见屋外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意识到,梦中的乱枪响,原来是敲门的声音。她开开门,刘五的老婆闯了进来。
刘五的老婆说:“秀秀快去劝劝你妹妹燕子吧,她正往推土机车轮子底下拱哩。”
刘五的老婆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一段故事:午时正晌,风水先生念叨完,日照甩动了三角小旗,推土机隆隆驶进烟地。突然,一位姑娘仰面躺在了推土机的轱辘前,阻住了它的驰动。姑娘自称是王伟的老婆,来保护自家的烟地,谁也不许铲她家的烟,除非推土机从她身上轧过去。姑娘长着一副大脑门,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乌辫扎成一把羊尾。许多村民没见过这姑娘。也有村民见过这姑娘,知道是秀秀的妹妹。但村民们纳闷哩,秀秀的妹妹何时与王伟定亲了呢?刘五老婆说,她来喊秀秀这会儿,燕子正与日照厮打着哩。秀秀如果劝不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