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艘潜艇在风浪中奋勇向前。那是她的人,她的阳光,她的花丛,他也是大海中的精灵,她的生命的音乐之中的精灵。这精灵正在苦难和抗争中奋力扇动双翅,在搏斗中表现出极大的坚忍与勇气,然后是爱情和忠诚,然后是欢乐,离别后重逢的欢乐,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欢乐。庄周永远不再是庄周而只是蝴蝶的欢乐。
但是现在的音响还在。波涛汹涌。波涛汹涌。黑暗正在吞没阳光。潜艇真能冲破汹涌的波涛吗?
艇长会死去的。--乐曲完了,他望着她,沉思地说。
艇长死了,少女和音乐也会死。--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说。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
保存在海山书房的乐谱是司令员参与清理东方遗物时发现的,因为它对于别人一点也不重要而对他却异常重要,他便将它悄悄地藏匿下来。十几年后的一天,女儿在海山书房颜面发黄的书脊间偶然发现了它,她和她的母亲虽然不知道作者是谁,却都立即狂热地喜爱上了它,使这支钢琴曲成了海山别墅星期天家庭音乐会的保留节目。这种时刻,司令员就会意识到自己正在穿透时光的堆积,回头注视着当年发生在东方瀚海和那位名叫康居婉若的女子之间的故事。康居婉若是那个时代类型化的不幸者中的一个,她的生活没有希望,她的生命如同一片树叶,没有在风雨中零落成土仅仅是因为幸运(极可能是因为目标不大而被遗忘了)。她生活在自己那间坟墓一样的斗室里,与自己的音乐、绝望和最后的梦想相依为命,也可以说,她就以这种方式为自己创造了生活。
有时候他想:或许她真地在无望地等待,她的音乐和灵魂在化为音乐形象的大海与风雨中的挣扎与呼喊,都仅仅是另一种形式的期盼。不过这样的问题是没意义的。每一个女子内心深处都认为自己是一位流落荒野的白雪公主,白马王子的存在将使她的生存成为一种戏剧性的需要,因此白马王子的到来在她的生命中就会认为是不可避免的。然而现实却是她可能永远也等不到他,处在她那种特殊的境遇中,与等待在一起并且构成对立的只能是她的绝望,这时音乐就取代了白马王子,向她一天天地驶近。事实上,她的音乐只为她自己铺设了一条从森林小屋伸向远方的白马王子的小路。
真正的戏剧性就发生在这里。这条音乐的小路竟然成了现实中的小路。东方来了。他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他是一位奇人,男人中的男人,一位真正的白马王子。东方敲开她的虚掩的楼门是因为他自己就需要音乐,需要一个能与之进行二重奏的少女,他在那间斗室里找到了她,于是就不可能再离开她了。他的闯入回应了也结束了她的等待,她的琴声则回应了也结束了他对音乐和一位弹钢琴的少女的思慕。时到今日,司令员仍然深信东方瀚海不可以平常人而论,他的心态、意念、风格都是极为特殊的和个性化的;今天这个夜晚,他想到的另一件事是,东方当年在那幢破败的小楼里遇上的黑衣女子也不是一位可以平常人而论的少女。虽然他和她最初就明白彼此的身份和结合的困难,但从相识的第一个眼神始,他们还是就知道了,两人的结合只有死亡才能分开。对于东方,康居婉若是海云之外唯一存在的懂音乐而且会弹钢琴的少女;对于后者,东方则是她命运中仅有的一位真懂音乐也真懂爱情的男子。除了她和他,他们都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另外一个替代者。
东方遇难十九年后的今天,哪怕对他持赞赏和同情态度的人,也只知道他是一名出色的潜艇艇长。司令员知道得更多。他知道东方从本质上说是一个非常艺术化的人,他将自己的生活和事业看成一部正在完成的艺术品,像艺术家一样要求自己的作品完美。东方既酷爱航海又酷爱音乐,真正的原因很可能在心理深层:他可能早就发现它们是世界上两种最靠近纯粹和伟大的艺术的东西。东方既然热烈地爱恋康居婉若的音乐和音乐化的生活,就不可能再放弃她,即使他明白自己将要为此付出巨大的牺牲。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司令员想:这是谁呢?又是焦同吗?
2
他在黑暗中站起来,摸黑走向写字台,没有开灯,就拿起了话筒。
“喂!”
“爸爸,你好!”
哦,是了,除非发生了紧急军情,能在深夜打扰他的只有女儿。
“女儿,是你。你怎么样?”
“我很好,爸爸。我只是随便拨一个电话,看你是不是仍在工作。”
“爸爸是在工作。”
“秦失同志,你是中国最优秀的海军军官。”
女儿深夜的表扬让将军一乐。
“女儿,爸爸是中国最优秀的海军军官之一。”
女儿在电话里笑起来。女儿长到二十一岁,笑声依然时断时续,给人一种体质虚弱的感觉,像小时候一样,令他心里生出一点儿怜悯。
“爸爸,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爸爸在工作。”
“这与你的工作也有关系。”
“那好,你就说吧。”
“我曾经让你关心一个小伙子。--他现在怎样?”
司令员走回到写字台后面去,在皮转椅里坐下来。
“我的女儿真地很关心那个小伙子?”
“是的,爸爸。我准备在不久后嫁给他,虽然他对此还一无所知。”
“女儿坚持要求出嫁,爸爸是拦不住的。可是爸爸心里会非常难过。”
“我对爸爸深表同情。”
司令员又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不久前在考核海区英勇出没的9009艇。
“那个叫江白的小伙子不错,说不准还真是个人才。”
隔着两千里距离,他仍然能感觉到女儿此刻睡意顿消,神情焕发。
“爸爸,你在夸奖你的女儿。”
“我的女儿当然也很优秀。……不过,妈妈怎么样?”
“妈妈很好。她天天都在打点行装,要去看她的老伴,可又对自己的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放心不下。”
“是啊,她是妈妈。”
“爸爸,我最想知道的消息你已经告诉我了,谢谢你。”
“不用感谢。爸爸乐意为女儿效劳。”
“我也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你。”
“是吗?”
“你甭用这种不屑一顾的口气。说不定你听了,真觉得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听着哪。”
“爸爸,我最近遇上了一位医生,他刚从国外回来,说那里新合成了一种药,长期服用它,我可以生孩子。”
“海韵,你在说疯话。”
“不,我说的是真话。”
司令员的心跳得厉害了。她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
“海韵,你是跟你的老爸爸开玩笑。”
“信不信由你,我可是要接着睡了。”
“你睡吧。”
“祝爸爸工作顺利,万事如意,万寿无疆。”
“也祝我的女儿万事如意,夜里做个好梦。”
“我会的。”
“再见。”
“再见,爸。”
话筒放下了。司令员想回到窗前去,回到被女儿深夜的电话打断的思路上去。可是他仍然在写字台后面的黑暗中坐着,他也没能再继续沉入有关东方瀚海和康居婉若的回忆。女儿的电话不但将他的思绪完全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还使他悄悄地激动了。
海韵是他与海云唯一的孩子。婚后过了五年海云才怀孕,女儿出生时不足月,只有四斤三两,而且不久就被查出患有一种叫做DBB的疾病。这种病的主要可怕之处在于:一旦稍大规模的出血就无法止住。
司令员至今还记得听到医生报告这一结果时自己和妻子内心的反应。医生的报告意味着女儿长大了将不能生育。在这种情况下,女儿很可能也将失去结婚的机会。他和妻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共同约定,不再要其他的孩子了,只要一个海韵。因为他们害怕再生出一个健全的孩子会削弱自己对这个生来就不幸的女儿的爱。
司令员眼前浮现出女儿小时候瘦削的身影。海韵是个活泼的孩子,妻子喜欢把她打扮得花团锦簇,可她总爱到海边去蹦蹦跳跳,弄得一身脏。司令员愉快而又有点忧伤地想,那时他们夫妻虽然一次也没有就这个话题交换过心底的看法,但无论他还是妻子显然都明白:医学也许永远攻克不了DBB病这道难关,因为它在人类中的发病率不到千万分之一。他们能做的是让女儿童年的每一天都充满欢乐。
没想到就无意间放纵了她,司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