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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上,参会的人只有一半,因为都出外串联了。
文星坐在会场上的一个角落里,呆呆地捉摸刚才一走进联校门,造反派的人们为什么向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看着她叽叽咕咕议论什么。那一张张奇奇怪怪的笑脸与一反常态的表情动作,弄得文星好不自在。她莫名其妙地左顾右盼,并无什么可笑的东西。又看着自己浑身下下,也无什么可议论的特殊点。
她,正暗自思忖。
“冀文星到办公室来。”一个头头高喊。
办公室里,造反派男女首领,并坐在办公桌前。见文星进来,劈头就给了她一句:“嗨!红袖章加大红花,这是谁给你的荣誉?”
文星这时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同事们的娃娃笑脸也是由于自己这个红袖章引起的。她的脸红了,眼酸了,心头沉重了。面对头头的问话只好低着头,绷着脸,以不满情绪来回答他们。但是胳膊哪能拗过腿?
“听见了没有?是谁让你在村里入组织?”头头怒道。
“是我要入。是群众,是贫下中农相信我。是你们推我到那边去的。”
“是你不够条件入组织。”
“是你们不让我与教师队伍革命在一起团结在一起。”
“是你混入群众组织。”
“是我依靠群众,依靠贫下中农。”
“是群众不了解你。”
“群众的眼光尖锐、雪亮。他们见我有一颗赤诚的心,有一个革命的意志,所以给了我革命的机会。”
头头听得不耐烦了,瞪起眼睛一拍桌子大叫道:“你,你不说你是什么样的出身?你,你是我们的阶级敌人!给我把袖章摘下来,摘下来!”
头头硬把文星的袖章摘了下来,“啪”地一摔说:“这是我们的革命标志,它不能戴在你这个只专不红的人身上。快回你峡沟当教书匠去吧!”
他向女首领摆了下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她快把文星撵走,不要让她参加会。
文星见此光景暗想:“既到泥里还怕什么水,一不做二不休,有死足顶。”
她瞅着桌上的红袖章大迈一步抢上就走。
“这个红袖章不属于你们管,要还给贫协,也不用你们。”
他们,也许是达到了目的吧,所以再没吭声。
她虽然昂首阔步走出校门,但是痛苦的泪水滂沱而下。她不由放慢了脚步,看着手里的红袖章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她感到自己是天地间的多余者,人间的眼中钉。她越想越觉得不如早死早转生,转生到一个赤贫如洗的家庭多好啊!她没想到世间的人类这么勾心斗角。
天,突然变了脸,黄风骤起。刺目的闪电过后,一声霹雳当头滚滚。这分明是苍天不愿让文星有寻短见的念头,想促使她赶快返回学校。然而,硬性的文星,竟冒着风雨向深林跑去。在生长茂密的大树林里,只是脚底泥泞,头上犹如打了伞。此刻的冀文星什么都不怕。她跌在泥坑里,爬在大石上,步在荆棘林,经过蛇蝎易藏的高草。一步一滑,一瘸一拐,好不容易才来到密林中的深水池边。她一屁股滑坐在池台上,哗哗的雨水冲洗着她苍白的泪脸。她两眼模糊,头昏脑胀,四肢冰凉,浑身上下水淋淋。她一动不动地,呆在哪儿好似泥塑木雕。
好久好久。
她才慢慢清醒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她的决心已下,天地难以拨回。她,蓦地站起身,抖了抖浑身的雨水,用草叶擦了擦鞋上的泥土,照着池水整了整纷乱的乌发,从兜里掏手绢想净净脸,但是掏出来的却是那个湿浸的红袖章,上面还贴着那个小红花的全部花瓣和两片翠绿的小叶。她,瞧着它哭了,没想到她与这朵花一样,也活活凋谢在这个红袖章上。
文星直呆着眸子凝视、凝视,直到泪水将袖章上的花瓣全部冲落,直到红袖章从颤抖着的双手中滑入池水,她才猛然觉醒:“啊!它可不能与我同归于尽。”
她,默默点点头。
它是人民群众对自己的信托。它得留在池边。告诉人们知道我已归天,告诉人们知道我和它恩怨重重。所以她寻了根长树枝,将漂在水上的袖章钩上来放在池旁,并用一个光亮的小石子压住一角,脱口吟诗一首:
苦池边
云遮日色地生寒,
树木同情亦惨然。
喜鹊惊魂千里外,
皆忧红袖苦池边。
之后,她又看着它失声痛哭。
良久良久。
天开了,雨停了。
她不由举起泪眼望望透过密林的块块蓝天和飘飘穿梭的白云朵,忽被那一道道强烈的阳光,激起她的悲愤:恨怨这温暖的天地间,不该培育自己这个无用之材。她环视四周美丽芳香的绿林、清水、鲜花,恨自己不如祖国土地上的一株小草。她的目光又停留在一只“喳喳”乱叫的喜鹊身上。奇怪的是那只喜鹊边叫边抖着翅膀乱蹦乱跳。文星捉摸:“论说,该逢喜事。但是这喜鹊却那么不安,莫非是同情文星,告诉文星死也白死,冤魂更冤吗?”
是的,钱祥书记的死,不就是罪上加罪吗?
她的耳膜里突然响起:“畏罪自杀,畏罪自杀……”
自己呢,并无罪。死个啥?真呆真呆,真傻真傻。不戴袖章者,难道做的事就不是革命的吗?
宛伶不也曾经说笑逗耍过:“标志,标志,只能标出一个团体,哪能标明各人内在的心意和志气?”
对对,不,不能死。
她凝视着可爱的喜鹊不由向它道谢:“好朋友,你救了我。你提醒我知道,死也活该,死比活着罪名更大。”
冀文星,打消了死的念头。她,只是蹲在池边的泥水阶上哭呀哭!由于极度痛苦,不觉昏了过去。
文星昏迷中听到了母亲的啼哭声。她的思维回到了儿时的记忆中:
那时妈妈得知长子冀华忠牺牲的消息,坐在坟头一哭就是好几个钟头。文星扒着妈妈的肩上,也盲目地呜呜咽咽。她没见过大哥,当然不懂心疼大哥而哭。而是怕妈妈哭而哭。不管她怎样对妈妈死拉硬拽,反正得等妈妈哭够了,才携她慢步归程。路途,妈妈仍旧滚落着无声的滂沱热泪。逢到此时,才几岁的文星总是着急地央求妈妈说:“妈妈,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俺大哥是个啥样子?”
“你的大哥是圆脸、大眼、高鼻梁,不大不小的嘴巴,壮实的中等个儿和你二哥华瑜相似。你那三岁的弟弟华勤很像你大哥。”妈妈苦笑一声说。
“俺和姐姐跟他一样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你姐姐是樱桃小口凤凰眼。狮狮鼻梁鹅蛋脸。苗条小巧的个儿真好看、真好看。”
“妈妈为甚不说我嘞?”文星气道。
“你,你才六七岁,谁知道你将来长个啥样子?现在看,你和谁也不一样。你像男一半女一半,外表本来很好看,动起气来惹人嫌。你呀!俺看你将来总要让怒气冲坏你的仙人相。”
“妈妈!什么是仙人相?俺很难看吗?”
妈妈从她兜里掏出一张她自己小时候的彩色画像叫文星看。文星怔道:“妈妈,这女孩子真好看。她是谁?”
妈妈笑了:“俺的乖乖,你就和她一个样,你想想你难看不难看?”
文星拍着小手叫好:“好!不难看!真招人喜欢。”
“是呀!俺星儿小嘴巴,小圆脸,不高不低的仙人鼻梁,杏子眼,一双修眉配白颜,黑黑的头发梳小辫。你看你好看不好看?”高小毕业的妈妈说话出口成章。
“妈妈,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道个儿怎样长?”文星噘着小嘴说。
“按娘估计,你也不会走了相,肯定也跟娘一样。”
“太好了,太好了,俺一定要像娘一样。”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地喊叫。
一会儿,她忽然站住脚步,瞧着妈妈的身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对,俺也是不要高,不要低,不要瘦也不要肥。”
妈妈看着她天真烂漫、可亲可爱的言谈举止不由哈哈大笑。每当妈妈转忧为喜的时候,她又好问一句伤心的话:“妈妈,俺大哥为甚要死?”
“又问这个干啥?你长大就知道了。”妈妈的脸色刷地白至耳根,瞪文星一眼说。
冀文星长大了,她知道了她有一个真正革命的哥哥,真正为国为民献身的英雄的亲人。
文星此刻的感觉还以为扒着妈妈的肩膀。所以在蒙眬中突然用微弱的声音喊叫:“别哭了,妈妈,咱们该回家了。”
妈妈一听闺女苏醒过来高兴极了。
“回来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