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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在窗前默默地站了很久,全身在灌进
来的冷空气里冻得发硬,可感觉却分外敏锐。
狗的哭泣很隐忍,好像它知道它住在别人家里
一样。
道光惶恐到几乎敬畏,他不敢动,更不敢下
去看它,他没有权利打搅它,他觉得自己不配。
他突然觉得在它面前,在它那种隐忍的哭泣声
中,这些日子里他那个所谓巨大的、无边无涯的
痛苦竟被比得很轻,很渺小。紧接着,他感到一
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只有一瞬间的事情,但
他觉得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
天快要放亮时,狗不出声了。道光倒了杯
牛奶战战兢兢地朝小棚子走去,待到靠近时,道
光依稀辨出狗像一块黑布般摊着,了无生气,那
碗狗食放在一边,完全没有动。道光慌得把碗
往柴堆上一放,因为没放稳,剩下的一半牛奶也
全洒了,碗顺着柴堆直滚下去,滚出多远才停
住。道光觉得那是个恶兆,脚都软了,惊恐地凑
到跟前去,小心地用手去碰碰它,啊,狗的身体
还是热的。道光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它,狗的
头朝前伸着,眼睛失神地张着,一动不动,听任
道光抚摸。道光感到狗的身子在他手掌的抚摸
下在细细地颤抖,抖个不停。道光又悲伤又欢
喜,拍着狗的身体,轻声道:“宝贝,你得活下去,
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啊?”
一整天,那狗哪里也没去,一直趴在棚子
里,可是什么也没吃。
道光见它如此虚弱,想借此机会把它挪到
他房子里去,可当他试图抱起它来时,狗呜呜叫
着,声音中充满痛苦,道光不敢太拂逆它的意
思,只得由它呆在小棚子里。可是到第三天,它
还是不肯吃东西,只勉强喝一点点水。道光开
始着急了,他害怕它因此轻生,他知道,狗是做
得出这种事的。他坐立不安,一直等到杰克下
午来送信,忙出去一把拉住他,把发生在这条狗
身上的事全告诉了他。
杰克跟道光去了后院。他告诉道光,这件
事前天本县的报纸已经登出来了,他在邮局里
和同事还聊了一阵呢,大家都在可惜说没有拍
到那条狗的照片,却想不到竟然就是道光后院
的狗。
狗依旧是那个姿势趴在棚子里,见杰克随
道光同来,虽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试图抬起上
半身,但立即又无力地趴下了。
杰克问道光:“嗨,她受了伤吗?”
道光说:“应该没有,它那天在街上跑跳都
很灵活,没有受伤啊。”
杰克说:“嗨,不对,她显然是受了伤的,不
然她不会站不起来。嗨,她还发着烧,瞧,鼻子
都是干的。”杰克说着,随即弯下腰,很轻柔地抚
摸它,同时嘴里唱歌似地念念有词,“甜心,好妞
儿,嗨,别动,我瞧瞧,瞧瞧伤了哪里了,嗨,就这
样,轻轻、轻轻地瞧一瞧……嗨……”杰克一边
说着,一边用手把它下半身抬起来,立即就发现
它身下垫着的旧绒衣上有血迹,杰克仔细地检
查了它的两条后腿,没找到伤口,结果发现,血
是从狗的下阴渗出来的。血不算太多,可湿润
着,说明一直没有停止往外流。
杰克歪头想了想,说:“我寻思,她可能哪里
有内伤。”
道光一惊,“这怎么会?怎么办?”
“嗨,赶紧去找兽医,DAWN。”
“兽医?!”
“嗨,DAWN,你冷静些,事情会好起来。
瞧,DAWN,我眼下不能陪你去,可我给你个地
址。”杰克随即从口袋里摸出纸笔,边写地址边
说:“嗨,一点不难找,你沿这条路一直往东开,
见到第一个分岔的路口就往南拐,直到你看见
路边有房子了,就快到了。嗨,兽医诊所是白色
的,很好认,门前有一棵大白杨树,很大。这兽
医我很熟悉,叫强尼,告诉他,是杰克介绍你去
的,嗨,特别要告诉他,这就是两天前上报的那
条了不起的狗。这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道光没有料到事情能到这一步,还要带了
这条狗去看兽医,然而,到了这一步,他除了照
办,别无选择。他乖乖地按了杰克的吩咐,回房
里拿了条旧毯子,然后把狗挪到毯子上,在杰克
的帮助下抬上了车。
道光发动了车时,杰克敲敲他的车窗,道光
摇下车窗,杰克说:“你该给她起个名字。嗨,她
是你的了。”
道光略一思索,“叫它‘鲍蓓’怎样?”他想到
他曾叫过它“宝贝”,用的是中文。
“嗨,鲍蓓,很好,就是的蓓!”
六
兽医诊所在一个较大的镇上,看上去和通
常给人看病的诊所并无二致,只是候诊室里墙
上挂着的是猫和狗的照片。候诊室很宽敞,但
已经有不少人等着,带着他们的狗和猫。这些
宠物都很规矩,贴着自己主人,蹲着,趴着,带着
小心翼翼的谨慎神气,一些儿也不乱钻瞎跑。
道光把鲍蓓抱出车来,搁在候诊室的长椅
上,这时他才发现他的狗比起别的狗来简直孱
弱得可怕,它只能趴着,喘气,一阵阵发抖,肯定
还发着烧。诊所里的另外几条狗对病歪歪的鲍
蓓,露出一副既好奇又蔑睨的神情,一只棕色的
长耳朵西班牙犬打算凑过来闻闻鲍蓓,但叫主
人拉住了。一个满头白发,怀里抱着条雪白小
哈巴狗的老太太带着怜悯的表情看看鲍蓓又看
看道光,说:“病得这么重,你应该给你的狗儿挂
急诊。”
道光面对这条濒死的狗,简直三魂丢了两
魂,对任何美国人给他的建议都言听计从。他
乖乖照了那个老太太的话做了,花了双份的钱
挂了急诊号。果然隔不久,一个护士小姐就出
来引道光和鲍蓓进去,当她把鲍蓓放到不锈钢
的台子上去时,鲍蓓眼神惊恐,浑身抖得像内部
装了个发动机,只要有一丝力气,它肯定择路而
逃,可眼下它衰弱得只能把眼睛死盯着道光。
道光伸手握着鲍蓓的一只前爪给它壮胆,其实
他也和它一样紧张,不知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护土们忙着给鲍蓓量体温,取血样,过了一
刻,只见一个相貌英俊、气色很好的年轻人从侧
门进来了。他穿着白大褂,领口露出里面海蓝
的衬衫和黄色的领带,栗色头发用发胶固定得
整整齐齐,一双褐色眼睛活灵灵亮闪闪的,嘴唇
红润饱满得像个孩子。道光乍见之下,心内着
实吃惊,他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乡村兽医诊所里
居然藏着这么个漂亮人物。
这年轻人一见道光和鲍蓓,便笑道:“你就
是DAVFN吧,老杰克给我来过电话了,我是强
尼。关于这条了不起的狗我已经从报纸上知道
了,我很荣幸可以为她服务,让我们来看看该为
她做些什么。”他说着就麻利地套上胶皮手套,
伏下身去在狗肚子上轻轻地按了按,就着护士
手中的温度计看了看狗的体温,又弯下腰去查
看它的下体。
“她流产了。”强尼抬头对道光简洁地说,不
待瞠目结舌的道光发问,强尼转身示意身边的女护士帮他扶着狗的两条后腿,伸手探进狗的阴道作检查,四周鸦雀无声的,只听见鲍蓓微弱的呻吟声,它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完全由人摆布。
强尼直起身来,失望地摇摇头说:“可惜全流掉了。而且她的子宫严重感染,感染速度很快,她抵抗力太差了。”他一边拿出听诊器听了听鲍蓓的心脏,一边问道光:“她吃东西吗?”
“完全不肯吃,只喝过一点点水,已经三天了。”
“小伙子,你若早两天送她来,我们就可以保住她的子宫了。”这位年轻的兽医张嘴叫道光小伙子,天知道是因为他看不出东方人的实际年龄,还是因为他非常老到自信的表现。
“什么意思?”道光问。
“她不仅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