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吠不止。尽管我知道春苗绝不可能躲到庞抗美家,但我还是壮着胆子敲了她家的门。这里是县委一号宿舍,二层小楼,围墙高耸,戒备森严。我亮出副县长身份才勉强蒙混过关。我敲她家的门。院子里的狗狂叫不止。我知道她家的大门上面有摄像头,如果家里有人,他们就可以辨认出我。但始终无人开门。那个放我进来的守门人,神色惶恐地跑过来,不是命令我走,而是哀求我走。我走。我走到车龙马水的大街上,恨不得当街大呼:春苗,你在哪里?没有你我已经不能活,没有你我宁愿死。什么名誉、地位、家庭、金钱……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如果你说要离开我,那么,我马上死,你然后走……
我没有向他们道歉,更没有对他们表态。我跪下,给生我养我的父母磕了一个头,又掉转方向,给黄家夫妇磕了一个头,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我的岳父母。然后,我正面向北,最隆重地、最庄严地给庞虎夫妇磕了一个头。我感谢他们对我的扶植和帮助,更感谢他们为我生育了春苗。然后,我双手捧着那条标志着历史和光荣的假肢,膝行上前,将它放在八仙桌子上。我站起来,倒退到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腰,转身,一句话不说,沿着大街向西走去。
我从司机小胡的态度上已经知道,我的官运就此结束了。我从省城回来,见到他第一面,他就向我抱怨起我老婆打着我的旗号调用公车。我这次回乡,他竟然以车子电路坏了为由不出车。我是搭了农业局的便车来的。现在,我步行,向西,那是去县城的方向,但我真的要回县城吗?我回县城干什么?春苗在哪里,我就应该去哪里,可春苗在哪里呢?
金龙的卡迪拉克追上来,无声地停在我身边。他拉开车门,对我说:“上车!”
“不必。”我说。
“上来!”他用不容违抗的口吻说,“我有话问你。”
我钻进了他的豪华轿车。
我进入他豪华的办公室。
仰靠在柔软的紫红色真皮沙发上,他长长地喷出一口烟,双眼盯着水晶枝形吊灯,悠然地说:“老弟,你说这人生,是不是像梦一样?”
我没有吭声,等着他往下说。
“还记得我们河滩牧牛时的情景吗?”他说,“那时候,为了逼你入社,我每天都要揍你一次。谁能想到,二十几年后,人民公社就像砂土堆成的房子,顷刻问土崩瓦解。我们那时做梦也想不到,你能当上副县长,而我能成为董事长,当年许多神圣的掉脑袋的事情,今天看起来狗屁不是。”
我依然不吭声,我知道他想说的不是这些。
他直起腰,将刚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烟揿在烟灰缸里,目光逼视着我说:“县城里有许多漂亮女人,你干吗去招惹那么个瘦猴似的小丫头?你实在熬不住了对我说啊,你想玩什么样的?黑的,白的,胖的,瘦的,我都能帮你弄来。你想开开洋荤,那也容易,那些俄罗斯洋妞,也不过一千元一夜!”
“你如果拉我来说这些,”我站起来说,“那我走啦!”
“站住!”他愤怒地一拍桌子,烟缸里烟灰被震飞起来,他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也不是什么好草!”他又点燃一支烟,吸呛了,咳嗽着,把烟掐灭,“你知道我跟庞抗美是什么关系?她是我的情妇!这西门屯旅游开发区,说穿了是我们两个人的买卖,我们的大好前景,都被你的鸡巴给戳乱了!”
“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我说,“我只管跟春苗的事。”
“这么说你还不想罢手?”他问,“你真想和小丫头结婚?”
我坚定地点点头。
“不行,绝对不行!”西门金龙站起来,在他宽阔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站在我面前,猛捅了我胸膛一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立即停止跟她交往,想操什么样的,包在我身上。操多了,你就会知道,女人,就是那么回事。”
“对不起,”我说,“你的话让我恶心,你无权干涉我的生活,我更不需要你帮我安排生活。”
我抽身便走,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沌住,用和缓一点的口吻说:“当然,爱情这事儿,也许确实是他妈的存在。我们商量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你先稳住劲,不要闹离婚,暂时也别和庞春苗接触。我们把你弄到外县去,或者更远点,市里,省城,起码是平调,做点工作就让你升一级。到那时候,你跟合作离婚的事,包在我身上。大不了就是钱呗,三十万,五十万,一百万,没有不他妈的见钱眼开的女人!然后,把庞春苗调过去,你们就享受爱情去吧!其实,”他顿了一下,说,“我们并不情愿这样做,这要花多大的力量啊,但谁让我是你哥而她又是她姐呢?”
“谢谢,”我说,“谢谢你们的锦囊妙计,但我不需要,我真的不需要。”我走到门口处,又返回几步,说,“正如你刚才所说,你是我哥,而她又是她姐,所以我劝你们胃口不要太大,天网恢恢啊!我蓝解放搞婚外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道德问题,可你们一旦玩过了头……”
“你竞教训起我来了,”金龙冷笑着,“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啦!现在,你给我滚蛋!”
“你们把春苗藏在哪里?”我冷冷地问他。
“滚!”他的怒骂声被裹着皮革的门扇隔绝了。
我走在西门屯的大街上,没有来由地热泪盈眶。西边的太阳很灿烂,泪水使我看到了七色的彩光。几个半大孩子跟随在我的身后。跟随在我身后的还有几条狗。我大步流星,孩子们跟不上我的步伐。为了能看到我眼里的泪水,或者是为了能看到我丑陋的蓝脸,他们不得不飞跑着越过我,然后退行着,看着我。
路过西门家大院时,我没有侧目,尽管我知道因为我的原因父母很可能不久于人世,我是不孝的儿子,但我决不退缩。
在大桥头,洪泰岳拦住了我。他已经喝得半醉,他是从大桥酒馆里飘出来的,而不是走出来的。他用铁钳般的手指,抓住我的胸前衣裳,大声喊叫着:“解放,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们拘留我,你们拘留一个老革命!你们拘留一个毛主席的忠诚战士!你们拘留一个反腐败的勇士!你们拘留住我的身体,但你们拘留不住真理!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老子不怕你们!”
几个人从酒馆里出来,把洪泰岳从我身边扯开。模糊的泪眼使我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孔。
我走上大桥,河里一片金光闪烁,仿佛一条伟大的道路。我听到洪泰岳在我背后大声嚷叫着:“小兔崽子,你还我的牛胯骨!”
第四十九章 冒暴雨合作清厕所 受毒打解放作抉择
因为受到九号台风的影响,那晚上的大雨是罕见的。在以往的阴雨天气里,我总是精神萎靡、昏昏欲睡,但那晚上我没有丝毫睡意,我的听觉和嗅觉处于高度灵敏状态;眼睛嘛,因为受到一道道蓝白色强烈闪电的影响,略微有些昏花,但也不影响我看清院子里每个角落里的野草上的水珠,也不影响我在闪电骤然亮起的瞬间,看清那些躲在梧桐叶背上瑟瑟发抖的蝉。
雨从晚上七点时下起,到了九点,还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借着闪电,我看到你家正房的瓦檐上,雨水飞泻,形成一道宽广的瀑布。你家的平顶厢房上,那些用直径十厘米的塑料管做成的泄水孔道,射出一股股冲劲凶猛的水柱,成弧形,跌落在水泥甬道上。夹道里的阴沟被杂物堵住,水很快涨起来,淹没了甬路,淹没了门前的台阶,有几只居住在墙角劈柴垛里的刺猬被大水灌出来,在水中挣扎着,看样子性命难保。
我正欲大声吠叫,向你妻子报警,但还没等我叫出第一声,房檐下的灯亮起,把院子照得一片通明。你妻子头戴草帽,肩上披着白色的塑料薄膜,只穿着裤衩,露着干瘦的腿,趿拉着一双断了襻带的塑料鞋,从门缝里闪出来。瓦檐上飞泻而下的瀑布一下子就将她头上的草帽打歪,一阵风随即就将那草帽吹落。雨水顷刻之间便把她的头发淋湿。她径直地冲进西厢房,从我身后那堆煤上,拖出一把铁锹,然后又冲进雨中。
她一步一歪地在雨中奔跑着,院子里的积水淹到她的膝盖。一道闪电抖开,压制住了黄色的灯光,使她的脸一片青白,一绺绺的头发黏在青白的脸上,这样的脸让我感到恐怖。
她拖着铁锹,钻进大门南侧的夹道。我听到那里传来很大的声响,我知道那里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