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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丝苦楚泛上,过了半晌,自嘲道:“从小开始,我就被教导一定要以国家,以皇上为念,天下苍生,国家平安,凡事都比自己来的重要。二十几年了,想改也改不了,就由着它去好了。”
皇上……这个词出口的时候,竟然还有一份疼痛,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尖瞬间掠过心上,不重不深,却带来更甚的心痛。
他缓缓地弯下腰,呼吸的热气喷到我侧脸上,我不由得向前又挪了挪,才听他说:“混账话,自己是最重要的。就拿你来说,就像这次你被俘虏,澜军的军心顿时垮了不少,你还敢说你不重要?”
我身子一僵,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点,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家国,天下,家族,皇帝,哪一个都比我要重要,重要的多的多。
我缓缓抬起脸,看着一脸严肃的赫连寒凌。
脸型端端正正,面貌五官没有中原人的精细玲珑,气宇轩昂中带着塞外民族特有的粗豪威猛。
他目光深邃,眼中有一点灼人的光亮,道:“你错了,对你们大澜朝来说,可以有千个将军万个统帅,而大司马大将军,只有一个,就是你,何以轩!”
我慢慢的坐起身子,而后道:“看你的样子,对我的了解甚多。说说吧,你那些探子给你回报了些关于我的什么?”
帝都里的探子,还真出乎我的意料……
他哼了一声,开口道:“乌泊那面之后,我就知道你必定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安排探子自在情理之中,你还不是一样,赤楝部的夜袭失败,我们这里也肯定有你的人手。”
我开口笑了一声,缓缓下床,随手找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披,走到桌前,拿起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
听到地毯上有了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却被他猛然从背后搂住,手中的茶水顿时晃了几晃。
“你为什么老要那么勉强自己呢?”他洪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随即炽热的呼吸也喷了过来,“以轩,我知道你在帝都里苦,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而你们的那个皇帝还怀疑你,猜忌你,把你冷落在府中,将你罢职,怕你叛变而给你下毒。你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忠心耿耿,为他拼死效命?你为何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畅快淋漓的活一次?”
嘴里的冰冷的茶水咽了下去,随后泛起一阵淡淡的苦涩味,舌尖上一股辛酸不停的打转。
我低下头,看着墨绿色的茶水轻轻的打着旋儿,过了良久,才道:“如你所说,我是个聪明人,我也知道你的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可惜,对家对国的责任,让我已经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只要皇上一天没有治我的罪,我依然是大司马大将军,我就要负起对家国的责任,何氏的子弟,永远不是只为自己而打算的人!”
他的手臂紧了紧,我微笑道:“你何尝不是一样?你又怎能抛下自己作为可汗的责任?你能把数万鲜狄百姓之于不顾的境地?”
他道:“那你为何那晚不随了他一起回去?”
我顿了顿,心里一阵发酸,道:“我有苦衷,有国难归,有家难回。”
声音的余韵在帐篷间慢慢的散开,如前尘往事般,尽数化成清烟。
梦里的家乡,梦里的帝都,温柔似水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我怎能不想念?还有那个让我又爱又恨,却又无法放开的人……
我失笑,很快叹气,天下酸甜苦辣的滋味都转到我舌尖下。
胸口又开始隐隐发疼,仿佛那个人揪住衣襟,冲我叫“你的心在哪里?我要看你的心——”
他的手慢慢松开,低声道:“我一向钦佩英雄,你是我最钦佩的人。而今,你既然有这拳拳之心,又有苦衷不能明言,身中剧毒还不曾怨恨你的国家,我何苦在与你相逼。罢了,英雄总要相惜,何以轩,从今天开始,你便安安心心的住在我这里,我也不会在逼你,你我二人即是生平知己,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我眼角渐渐湿润,仰头笑道:“一言为定!”
塞北最冷的时节仍在继续,帐外狂风卷着大雪而过,帐内烧着四五个火盆,寻常人进来一会就汗流浃背,我却只还觉得冷。
很久都窝在帐篷里,连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还又昏睡了三四天,隆冬的塞北,我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若不是身子不同往日了,哪会这样?
刚刚勉强喝下了苦涩的药水,赫连寒凌就走了进来,拍了拍雪花,手里攥着一个明黄的东西,他走到了近前,坐下笑了笑。
随即,一张颇为熟悉的明黄诏书摊开,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赫连寒凌,他倒是神清气爽的拿起茶杯慢慢的开始喝茶,一边喝还一边不时地瞅我。
“怎么了?”我眼光扫过那张诏书,看到“大澜朝皇帝”几个字,一阵心疼,就合上没往下看。
“你们的皇帝,要求换俘。”
“嗯?”
“用车耆王,他的家属,还有赤楝王的首级,来换你。”他目光炯炯,盯视着我。
我猛然一怔,手里的杯子顿时掉到了地毯上,泼出一片白色的污渍。
“这……”
“你的病又重了,一连几天没有出过帐篷,那些使节已经来了大概有四五天,我怕你再受刺激,就没让他们见你,”他放下杯子,“现在的病情稳定了一点,见不见,你决定。”
我弯腰拾起杯子,放回桌上,盯着看了一会,笑道:“回去?还是不回去?真是难办呢……”
他笑:“回去还是不回去,一切随你。你倘若回去,我不反对;你倘若不回去,我二话不说,立马就打发他们走。”
我闭了眼睛,淡淡笑道:“你可倒好,把这刺猬踢丢给我。”
说着拿起桌上的帕子捂住嘴,开始厉声地咳嗽,一阵快过一阵,他连忙过来给我抚背顺气,过了不少时候,气息平缓之后,我才放开帕子。扫了一眼上边的血红,也没有在意,道:“今天天色已经晚了,你明天一早让他们的过来吧。”
他的脸色变了几分,仍然笑:“怎么,你打算回去?”
我瞟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随我决定么?那么紧张做什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如常,放开我道:“那是自然,生平好友的作出的决定,我也当大力支持才对,不是吗?”
身心一阵疲惫,我仍强力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他蹲下身,看着我道:“是不是毒性又犯了?”
我摇头,道:“毒性犯了不是一天两天,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再说,算算日子,也该到我魂断的日子了。”
他捏紧我的小臂,声音里带上一丝急促,“你就那么想死?”
我摇头,道:“我有些累了,你让他们明天来见我。”
他站起身,问道:“明天要不要我在旁边?”
“如果你想让他们误认为你威胁我的话,那就请便。”我仰起头,浅浅的笑道。
他神色严肃的看了我很久,最终点头道:“那好,不过我也有要求,我只放你们临骑将军过来见你。”
我略微沉吟,“可以。”
赫连寒凌走后,天色已经黑的就像掉了下来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叹口气,走到窗边,径直伸手推开窗棂,揭开遮盖在上面的薄毯,任凭带着寒气的风席卷进来,大片大片的雪花犹自而进。
寒气灌满身体,眼前是一片一望无尽,没有尽头的暮色。
他们倒底还是想到了,奈何我却不想领此好意。
我不想见他,因为我无话可说。
这一切,从最最开始,就是错误。
现在的我,对皇宫,对帝都,只有恐惧和退避三舍。
中毒,被俘,投降,身世,猜忌,流言,还有他的严酷的手腕,我不保准我回去之后还能好好的活着,或者,能够有尊严的死去。
死在这里,好过死在那里。
不过,我死了,墨岚和孩子怎么办?
倘若我死了能够让他放心,孩子依旧可以在何氏的庇护下成长,墨岚也衣食无忧,倒是不足惜。
就怕连累什么都不知情的墨岚和孩子。他把墨岚和孩子软禁在皇宫里,却不动手,除了要威胁我,还有什么其它的意图?
苦笑着摇头,我按住隐隐发疼的心口。
胤琅,既然已经下了毒,你怎会不知我的性命已经快到了头,你就不能看在往日我的苦劳上,放过我一马?
我知道,就算现在我心甘情愿的作个男宠,你恐怕也不会放心。而今我并不惧怕死亡,只求能够有尊严的死去,静静的死去。
我掏出鲤鱼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