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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挨了老钟不少的打,也挨了黑蝴蝶许多的骂,可最终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黑蝴蝶为此伤心地哭,见了邻居就诉苦。她倒不是真的心痛那几个钱,而是难
过野孩对她的冷漠和仇视。她不明白,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会对自己这样?
有一天,野孩终于对他的母亲爆发了。原因是黑蝴蝶不让他去打台球,而是让
他去菜地帮自己浇水。野孩不愿意。野孩对于限制自己自由的约束恨之入骨,当然
愈加痛恨他母亲的专制。
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声音越提越高。以至发展到野孩的尖声高叫:
你欺负我爸爸,你欺负我爸爸,我打抱不平!他说这话时十分地老练,全然不像一
个十多岁的孩子。黑蝴蝶也很恼火,回敬道:我怎么欺负你爸爸了?野孩此刻像是
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高声宣布他所知道的一切:那天夜里,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说这话时,他的稚嫩无瑕的眼睛里射出一种认真的固执的红光。这红光像是一把锥
子,让黑蝴蝶感到难堪。她的脸色早已红布一块,无地自容。对付这么一个不知道
讲情面的孩子,她真的感到像是秀才遇到兵了。她涨红着脸,恼羞成怒地吼:看见
什么了?看见什么了?小孩子乱说一气,看我不揍你!说着话,黑蝴蝶冲进屋里去,
从煤球炉旁边拿起一根竹条子,怒冲冲地又冲了出来,直奔野孩而去。
我们听到吵闹声,都聚拢去劝解。一见来了这么多的邻居,黑蝴蝶的脸立刻刷
地又白了。她无法容忍这一切,霎时,女人狠毒的天性在她早已粗壮发福的躯体里
呼地膨胀起来,不可遏制地奔腾而出。她疯狂了,扑上去,对着野孩就是一竹条。
这个时候,众人连忙上去拉住黑蝴蝶,劝道:跟孩子生什么气呢?
在野孩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三年里,恐怕目睹了让他无法接受的东西,那种黑
暗中反映到他脑海中的信息在他懂事以后,按照他的价值观又重新让他审视浑沌之
初所依稀见到的一切,愈加感到与自己的好恶相违悖,于是那种朴素的好恶的念头
便深深地在他的心灵里发芽生长了。根深蒂固,谁也不可能抹去。可悲的是,黑蝴
蝶在满足自己解除自己的苦痛时,把他当作了不谙人间烟火的幼小孩子,而那么赤
裸裸疯狂地做着她渴盼的一切。她忽视了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人的起码常识。这或许
就是他们母子心难相印的原因。黑蝴蝶大概不会知道这一切,就是知道了恐怕也已
经晚了。
她总以为野孩是天生的对她仇视和不满。
这里光顾劝说大人,没提防野孩竟然一跳多高,挥拳向黑蝴蝶打去。黑蝴蝶猝
不及防,鼻子立时流出血来。遭这一击,黑蝴蝶怔住了,众人也怔住了,一时不知
怎么办才好。黑蝴蝶捂着鼻子,任鲜血从手指缝里流下来,一滴滴掉在地上、鞋上。
黑蝴蝶就那么呆愣着,动也不动。慢慢地,她的眼圈红了,接着泪水涌了出来。
鲜血与泪水交汇在一起,汇成了鲜红的溪流,一直流淌到门前的水沟里。
半晌,黑蝴蝶才哽咽着委屈说:你小孩子懂什么呀?我是你娘呀!
人们把野孩拽走,他边走边高声嚷道:我就不走,我就不走,她不配当我的妈!
似乎他心中沉淀下来的仇怨和不平还没有发泄彻底。
老钟下班回到家,那一场风暴已经过去了。老钟独个儿蹲在屋后的菜地里闷闷
地抽烟。他没说老婆,也没说孩子,一夜无话。
翌日,我们放学回来,没见到黑蝴蝶。有人迅速报告了消息,说她趁人们都不
在家的时候喝了敌敌畏,送到医院去了!
老钟闻言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诉道:我对不起你呀!我对不起你呀!然后,
他借了辆自行车朝医院冲去。
此刻,野孩才放学,他从厨房拿了块硬得像砖头似的馒头用力啃。有人告诉他,
他妈妈要自杀,危险得很,正在医院抢救,不知死活呢!野孩听了,用力咽了一下,
无事人似的说:活该!
黑蝴蝶最终没有活过来,她大概才40多岁。开追悼会时,我曾大着胆子看了一
眼,她满脸都是痛苦,又满面的无奈,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微微地张着,可她想说
什么呢?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听出声来了。但是我的心里却印上了黑蝴蝶的最后表情。
同时,也在我的心里打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她为什么要去自杀呢?后来,当我和
母亲说到这事时,我的母亲告诉我说,你无法理解作为这样一个母亲的心情,当她
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做出了自以为见不得人的丑事时,那是怎样一种绝望和毁灭啊!
她觉得已没有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这事已过去10多年了。现在,老钟和野孩一边吃着卤菜,一边喝着冒泡的啤酒。
野孩已是比老钟还高的男子汉了,换了几个企业到处打工为生,只是还没有找到对
象。
只想和你聊聊
星竹
早上便是白花花的热,阳光把墙角儿下的暗影浓重地铺成一块块铁皮。让人望
一眼,便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一点不像了早晨。
二十九万元,他默念着这个让他振奋异常的数字。他努力笑了一下,他得让神
情与阳光一样灿烂。这才对头。二十九万!妈的,今天一定得白纸黑字,让她签下
名字。他想。步子因此也迈得急促起来。好几天了,他的心情都被这个数字鼓舞着,
热血在身上膨胀,鼓鼓躁躁的。这是他做了房屋装修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个客户。
这使他再也无法宁静。
二十九万,如果这个女人签下这个数字,他就可以从中得到三万块的酬劳。他
是冒着风险丢掉工作,干推销装修这一行的。他需要转危为安,需要让生活稳定。
三万块,这对于窘迫中的他来说,真是一笔大钱了。如果拿到,里里外外,他眼下
的困难便会迎刃而解。他的生活就会被这白花花的太阳重新照耀。
因此,他再次感到心里的那股焦灼。与此同时,他也为这个数字是否真实可靠
而变得忧郁。此刻,他一再叮嘱自己,一定要将她咬住。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心里
就又发慌起来。
她已经在镜子前画了好一阵,将眼纹用粉底盖住的同时,一脸的病黄也就被死
死地压住了。然后她站在窗前,把窗子开得笔直。一切都是精心的,为他而准备的。
他并不知道。是的,她已经初步答应了那个二十九万元。
想到装修,她笑了一下。这时阳光从窗子上照射进来,把房间里景物切成方方
正正的块块。她也觉得这个早晨的光线有些过分,根本不像早晨。她住的是一套三
百万元的别墅。在这里住的人,不是新贵,就是暴富。可现在,她却同样痛恨着能
住进这种房子的人。她在走近窗前时,手里一直揉搓着一团信纸,信是她男人寄来
的,已经被她撕得稀烂。现在,她的丈夫又有了别的女人,就像当初她做了这个
“别的”一样。惊天动地的争吵过后,给她留下的,就是密密匝匝的痛恨了,连带
整个生活都被旱死了一样。她把纸片一块块地扔出窗外,于是,绿得不能再绿的草
坪上,便像铺了一层白蝴蝶,蝴蝶在微风中飘动。又像粉碎了的时光碎片。
这时他拐进花园,走进她的视界。她看着他的大步,离开了窗子。
他走得急急忙忙,汗水顺着他的脊背滑下来,行军样大队大股地在他衣服里滚
动,一直拥到他的腰上。按约定的时间,他今早上晚了十分钟,这让他的感觉不好,
他不希望这种“迟到”里有什么不祥的暗示。他没有办法,这几天来他的家里一团
糟。
“这真是阔人居住的地方。”他一迈进这片别墅,就又有了这个念头,并被
“有钱人”的世界刺激得想入非非。同时脑子里也生出一股厌恶。他觉得这里一定
住着不少社会的渣滓,贪污犯、大骗子,砸银行或是贩毒的人。总之,钱不一定都
是好来的。否则没人能买得起这几百万元的房子。
妈的!社会越来越不平等了。他使劲地啐了一口。
一定要有钱的欲望,这会儿又在他心里变得汹涌澎湃起来,简直就是穷凶极恶。
他甚至也想去做强盗,或去砸银行。因为像他这种人,要想住上这样的房子,或生
活得与这一类人大致相仿,只有去砸银行。
这一早上,他的脸色明显地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