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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听了,就唤骆管家上来,着人到重庆戏院,找寻院主说项。这自然没有不妥的,说明每月给回院主四十块银子。马氏即令人将楼上开了窗门,作为听戏的座位。又在楼上设一张炕子,好作抽洋膏子之时,使睡在炕上,就能听戏。那院主得马氏月中帮助数十块钱使用,自然把旁边窗门打开,并附近窗前,都不设座位,免至遮得马氏听戏。果然数天之内,屋内也粉饰得停当,又把门面改得装潢,楼上倒修筑妥了。
过了数天,只见骆管家来回道:“由此再上一条街道,那地方名唤坚道的,有一所大宅子,招人承买。那一带地方,全是富贵人家居住,屋里面大得很,门面又很过得去,像夫人的人家,住在那里,才算是有体面。”马氏道:“你也说得是。昨儿接得周大人回信,这几个月内,就要满任回来。那时节官场来往的多,若不是有这些门户,怎受得车来马往?但不知要给价银多少,才能买得?”骆管家道:“香港的屋价,比不得羊城。想这间宅子,尽值六七万银子上下。”马氏道:“你只管和他说,若是好的,银子多少没打紧。一来要屋子有些门面,二来住了得个平安,也就好了。”骆管家答个“是”,早辞下去了。
次日,只见守门的来回道:“门外有位尼姑,道是由省城来的,他说要与夫人相见。”马氏听了,早知道是容尼,就令人接进里面坐下。容尼道:“前儿夫人来港,我们因进城内做好事,因此未有到府上送行,夫人休怪。”马氏道:“怎么说?师傅是出家人,足迹不到凡尘里,便是师傅来送,我也如何当得起?今儿因什么事,来香港干什么?”容尼道:“是陈家做功德,请我们念经,要明天才是吉日,方好开坛,故此来拜谒夫人。”马氏道:“没事就过来谈罢,我不知怎地缘故,见了师傅来,就舍不得师傅去,想是前世与佛有缘的了。”容尼道:“凡出家人,倒要与佛门有些缘分,方能出家。我昨儿听得一事,本不欲对夫人说,只夫人若容我说时,就不宜怪我。”马氏道:“有什么好笑事,说来好给我们笑笑,怎地要怪起你来?”容尼道:“我前两天在城内,和人家做好事时,还有两间庵子的尼姑,同一块儿念经。有一位是唤做静坚,是新剃度的中年出家人,谈起贵府的事,他还熟得很,我就起了思疑。我问他有什么缘故,他只是不说。他还有一个师傅唤做明光,这时节我就暗地里向他师傅问个底细。那明光道:『周大人总对他不住,他就看破了世情,落到空门去。』夫人试想:这个是什么人?”马氏听了,想了想才说道:“此事我不知道,难道大人在外寻风玩月,就闹到庵堂里不成?”
正说话间,忽王氏春桂自外来,直进里面,见了马氏,先见礼,后说道:“今儿来与夫人请安,晚上好在这里楼上听戏。”马氏也笑道:“我只道有心来问候我,原来为着听戏才到来的。”说了,大家笑起来。春桂见有个尼姑在座,就与他见礼。马氏猛省起来,就把容尼的话对春桂说知,问他还有知得来历的没有。春桂一想道:“我明白了,这人可是年纪二十上下的?”容尼道:“正是。面貌清秀,还加上一点白,是我佛门中罕见的。”春桂道:“可不是呢!他从前在这里一间娼寮,叫什么锦绣堂,唤做桂妹的,他本意要随姓张的脱籍,后来周大人用了五千银子买了回来,不过数月间,妾又进来了。他见周大人当时已有了五七房姬妾,还怕后来不知再多几房,故此托称来这里听戏,就乘机上了省,削发为尼。这时隔今尽有数年了,如何又说起来?”容尼听罢,再把和桂妹相遇的原因,说了一遍。马氏道:“原来如此,看将来这都是周大人的不是。他向在青楼上是风流惯的了,若不要他,当初就不合带他回来。今落到空门里,难为他捱这般清净。”容尼道:“夫人说的是,亏你还有这点心,待我回城时见着他,好把夫人的话对他说。”马氏道:“可不是呢,他没睛子浪跟着回了来,今儿还要他捱着苦去,故今年气运就不住了。”容尼点头称是。
过了数日,容尼完了功德,果然回城后,就往找寻桂妹。桂妹见容尼来得诧异,让坐后,就问他来意。容尼把马氏上项的话,说了一遍,并劝他还俗。桂妹听了,想了想才答道:“是便是了,只当初星士说我向儿生得不好,除是出家,才挡了灾。我只管捱一时过一时也罢了。”容尼见他如此说,只自言自语的说道:“可惜落到这样人家,繁华富贵,享的不尽,没来由却要这样。”说了,桂妹只是不答。少顷容尼辞出。
到了夜分,这时正是二月中旬,桂妹在禅房里卷起窗帘一望,只见明月当中,金风飒飒,玉露零零,四无人声,好不清净。想起当初在青楼时,本意随着张郎去,奈姓周的偏拿着银子来压人,若不然就不至流落到这里。想到此情,已不禁长嗟短叹。又怨自己既到周家里,古人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就不该赌一时之气,逃了出来。舍了文绣,穿两件青衣﹔谢却膏梁,捱两碗淡饭。况且自己只是二十来岁的人,不知捱到几时,才得老去?想来更自苦楚。忽然扑的一声,禅堂上响动起来,不知有什么缘故,便移步转过来看看。到了台阶花砌之下,却自不敢进去,就思疑是贼子来了,好半晌动也不动。久之没点声息,欲呼人一同来看,只更深夜静,各尼倒熟睡去了,便拚着胆儿进去。这时禅堂上残灯半明不灭,就剔起灯来,瞧了一瞧,是个斋鱼跌在地上,好生诧异。想是猪儿逐鼠子撞跌的,可无疑了。随将斋鱼放回案上,转出来,觉自己不知怎地缘故,衣袜也全湿了。想了一回,才醒起方才立在台阶时,料然露水滴下来的。急的转回房里,要拿衣穿换,忽见房门大开,细想自己去时,早将门掩上,如何又开起来?这时倒不暇计较,忙开了箱子,不觉吓了一跳,原来箱子里不知何故,那绣衣及衣服全失去了。想了又想,可是姓张的这一个,还是姓李的那一个没良心盗了我的不成?此时心上更加愁闷,又抚身上衣裳,早湿遍了,就躺在牀上,哪里睡得着?左思右想,自忖当时不逃出来,不至有今日光景。又忆起日间容尼的说话,早不免掉下泪来。况且这会失了衣裳,实在对人说不得的。哭了一会子,就朦胧睡去。忽然见周庸佑回来,自己告以失衣之事。周庸佑应允自己造过,并允不再声张。桂妹狂嗟之极,不觉醒转来,竟没点人声,只见月由窗外照着房里,却是南柯一梦。回忆梦中光景,愈加大哭起来。是夜总不曾合眼。
次早日影高了才起来,身子觉有些疲倦。满望容尼再来,向他商量一笔银子,好置过衣裳,免对师傅说。谁想候了两天,才见容尼进来,还未坐下,早说道:“你可知得没有,原来周大人已满任回来了,前天已到了香港。我若到港时,就对马夫人说,好迎你回去罢。”桂尼道:“这是后话,目前不便说了。便是马夫人现在应允,总怕自己后来要呕气。负气出来,又屈身回去,说也说不响的。”说罢,又复哭起来,似还有欲说不说的光景。容尼着实问他因甚缘故,要哭得这样?桂尼这时才把失去衣裳的事说知,并说不敢告知师傅,要备银子再买。容尼道:“备银子是小事,哪有使不得。只不如回家去,究竟安乐些儿。你又没睛子,不识好歹,这些衣裳,还被人算了去。今马夫人是痛你的,还胜在这里捱得慌。”桂尼道:“俗语说得好:『出家容易归家难。』你别说谎,马夫人见气运不好,发了点慈心,怕常见面时,就似眼儿里有了钉刺了。周大人是没主鬼,你休多说罢。”容尼道:“出家还俗万千千,听不听由得你,我把你意思回复马夫人便是。”说了要去,桂尼又央容尼借银子,并道:“你借了,我可向周大人索回这笔数,当时周府题助这里香资便是。”容尼不便强推,就在身上拿来廿来块银子,递过桂尼手上去,即辞了出来,自然要把此事回知马氏。
马氏这时不甚介意,只这时自周庸佑回来,周府里又有一番气象。周庸佑一连几天,都是出门拜客,亦有许多到门拜候的。因是一个大富绅,又是一个官家,哪个不来巴结?倒弄得车马盈门,奔走不暇。
偏是当时香港疫症流行,王春桂住的士丹利街,每天差不多有三几人死去,就是马氏住的左右,也不甚平靖。因此周庸佑先买了前儿说过的坚道的大屋子,给与马氏居住﹔又将春桂迁往海旁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