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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里塞她的衣服和用具。杨波想阻止她,但杨波没有阻止,她认为妹妹不会真的离
她而去,这么风风火火地收拾衣服。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看着杨澜拉上口袋的拉链,杨波才相信她是真的要走了。杨波扑到口袋上,说
妹,你不要走,你不要学我。杨澜双手把口袋从杨波的手上挖出来,然后递给羊革,
说我们走,走得远远的。杨波看见他们走下楼梯、钻进停在楼下的本田轿车。轿车
一溜烟跑了。杨波对着远去的轿车喊。你人叫杨澜。你和我一样叫杨波,去你妈的
杨波,我恨你我瞧不起你。
杨波看见那只哈巴狗从门里扑出来,跳下楼梯朝着轿车的背影奔去,那团白色
在黑夜之中化作一个小点。杨波想他们都走了。杨波突然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她似
乎是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景象。过了三天,那些物象又才慢慢地变得清晰。她看
见章学久的磁带和那个微型改音机堆放在床头、上面布满灰尘。妹妹没有带走它们,
妹妹不仅没有带走,在她的印象中,妹妹好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听那些磁带了。
杨波戴上耳机,用章学久的歌声打发她的时间。在歌声中她常常想起妹妹杨澜。她
想妹妹现在在什么地方?如果她需要我就把磁带送过去。有时她仿佛觉得妹妹就在
自己的身边,就躲在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
事故之后的故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不像是出事的日子。
桥见拼命地跑,还是赶不上蛮仔,奔跑中桥见突然意识到出村的道路很宽,自
己却很小。一堆人在前方渐渐地大。近了,似乎也没有声响。蛮仔扒开人群,像惊
走了什么,大人们都拿白眼瞪跑来的这群学生。
蛮仔向郑老师一步步地靠过去,桥见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了。桥见坐在大人们
的腿杆边,坐了许久,耳朵里才感觉到一串尖厉的哭泣声,但不知从什么隐秘的地
方飘过来。桥见的周围,上满了腿杆子,桥见便觉得那辆拖拉机,是天上踏下来的
一只脚板,把老师踏在下面。看得出这一脚踏得很重,老师那张脸,白皮嫩肉的,
上面染了几道血色,牙齿顶着牙齿,像有个声音在嗓眼一直没有喊出来。新学年的
课本,散在老师的周围,都鲜红得像桃花。
蛮仔最终停下了脚步。桥见的目光跟随蛮仔,围着老师转过来转过去,这时,
桥见才发现哭声就在老师身边。师母双手捶一下草地,便捡起课本撕,撕了一页,
便发狠地摔。蛮仔一下有了动作,师母摔一本书,蛮仔就另捡一本递到师母的手上。
天地间似乎只有哗哗的书页,洒满草地,一点一滴地洇满老师的血。
这个七月的正午,天上没有风也没有鸟,桥见觉得阳光铺天盖地逼照下来,像
一本新书铺在坡地,远处有牛在啃绿色的书皮,牛尾巴甩成了一枝柳条。大人们把
木棒垫进拖拉机底部,费尽气力撬天上的这只脚板,老师被搬出来。桥见想老师就
这么死了,比一只蚂蚁还死得快。
一盒粗大的黑棺材,盛装了老师。老师身子瘦削,躺得很舒适,天开始褪色,
山区已在暮色里。娃们陪站了半天,未敢吭声,被家长一个个牵回家,蛮仔也回了。
蛮仔说:“天黑了,我害怕。”桥见的父亲,把夹在人群里的桥见拦住,说:“娃
仔家,凑什么热闹,回去。”桥见慢下脚步,远远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桥见是唯一
目睹老师入土的学生。
像吃完一桌宴席,人们一个个抹了嘴皮走了,老师醉得不行,不能走动,孤零
零地留下来。桥见蹲在墓堆旁,父亲在树蔸下等他。桥见奇怪自己怎么一点都不害
怕。七月傍晚的这幕情景,让桥见饱饱地记了十几个年头。
老师家这一夜,点燃了几十盏油灯。妇女们都在灶边忙着蒸饭。油灯在人烟和
蒸气里扑闪,人影晃来晃去。师母不真实地蹲在灶门口,拨弄柴火,浓烟呛得她弯
腰直咬。一箩洗尽的白米,放在师母身边,灶门口排着八只鼎锅,里面盛满豆角、
白菜、笋干、豆腐。师母打开锅盖,气浪冲起来。师母用瓢扫了扫,把豆角舀进厨
人端上的碗里。有人在里间喊:“茶油呢?茶油完了。”师母放下瓢,应声走进里
间。师母的声音只半天工夫,便恢复如初,只是身子在庞大的柴米油盐之中,娇小
了些,脸色青灰,不比往日风彩照人。师母在里间的灶台,看到了桥见。师母说:
“桥见,你吃过没有?”桥见说:“吃过了。”桥见的后半截话,拖着哭音。师母
的眼睛里,潮起一层红。桥见觉得师母如今空留一脸白嫩,再没有人天天看护,实
在不公平。师母和我心里,都封存着一个别人再也无法进入的死人,桥见想。桥见
仿佛在一瞬间长大。
山区有无数个阳光灿烂的七月,师母走进七月的阳光之中。只要你一看见师母,
你便不能不回想那个正午的日子。师母全身黄军装,高挽着袖子。新白的衬衣从领
口和手臂上露出来,一条粗粗的辫子甩在脑后。桥见和所有的乡村孩子一样.头发
稀黄,桥见于是把那条乌黑的辫子羡慕了又羡慕,发誓长大了找一个大辫子老婆。
桥见心中的大辫子姑娘,便是班上的芹。师母照亮了山区孩童的眼睛,师母像
一道炫目的强光,在这种强光之下,一切都褪了色、唯独只有芹有资格和师母站在
一起。
正午时刻,郑龙老师端坐在教室隔壁的那间小屋子里,静静地谛听声音的到来。
敲门声咯咯地啊起来,门一闪,又合严了,需要一个中午一门又才闪开,师母便又
出现在孩童们的视线内。
蛮仔喜欢在中午时掏鸟,他在课桌上垒上课桌,身子轻盈地跃上去,眼睛贴住
墙洞。蛮仔掏出几窝乱草,便又把眼睛贴上去,贴了很久才跳下来。蛮仔推桥见,
桥见跳上桌面,桥见看师母褪了上衣,只穿着线褂,坐在老师书桌前,手臂玉似的
白。教师倚床读书、他们默默地相持,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开口。桥见想老师是不
是怕女人,就像自己怕芹姑娘一样,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桥见坐在教室的窗口,翻动着那些沾满血迹的课本,一股霉烂的气息泛滥开来。
远处的田埂上,有一只黑狗吊着舌头晃过,毛色绒绒地藏进禾苗里。师母像一截树
桩,被砍尽了枝叶,栽在田里劳作。师母环顾左右,七月的田野一片空茫。一道人
影从窗口晃过、足音咚咚地啊过来又响过去。郑龙老师去领新书的早上,和平时没
有两样。天未开眼,郑龙老师便提了扁担上了村道。人们听到脚步声细细地响过来,
又细细地响远。在事故未曾发生之前,人们忽略了这种声音。在事故发生之后,咚
咚的脚步声却又固执地、久久地不肯离去。
郑龙老师来到墙根边。郑龙老师胸部一挺一挺地,手甩起来,十足的闲人派头。
郑龙老师刚从县立高中毕业回乡,还没有完全入乡随俗。桥见还未到入学年龄。家
里仅存一根破裤给他遮着。大太阳天,人们都忙活去了,没有谁发现桥见的天才。
桥见和娃们蹲在墙根,玩一种乡村常玩的棋——打炮棋。棋盘划在地面,用石头和
木屑做棋子,双方互盯厮杀。桥见在一次次厮杀中取胜,并没有发现郑龙老师在看
他。观了几局之后,郑龙老师从内心里,已喜欢上这个娃,便放下架子,蹲下来很
孩子气地和桥见玩棋。郑龙老师走棋的动作过于深思熟虑,招来了娃们的笑。整个
中午,郑龙没有胜过一局。到了上课时间,郑龙老师一掷石子,想桥见真是山区里
的一棵好苗。郑龙老师间:“桥见,你想读书不?”桥见说:“我没有裤子穿。”
郑龙老师说:“哦送你。”
郑龙老师有许多村人看不惯的动作。比如上课时,郑龙喜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
一把小梳子,甲两只手按住,把头发往脑后刮几刮。跟人讲话时,郑龙老师喜欢拖
腔调,踮着脚尖打拍子,头鸡啄米似地点。改作业时,郑龙老师喜欢抽鼻子,故意
制造出刺耳的音响。
课间休息,老师在墙边的李树下想问题,压着头把问题想得很的模样。同学靠
向桥见,桥见用一根木混,双手压着,在头上刮头发,脚尖一起一伏地抖,嘴里响
着口哨。桥见对老帅的奇怪动作,莫名其妙的喜欢。桥见的父亲扛着犁,从球场路
过,看桥见看不顺眼,便从人堆里提出桥见。在桥见屁股上搧出几个响掌。桥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