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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汤灌毕,王家宽从他爹嘴里抽出钳子,大声叫了刘顺昌一声师傅。刘顺昌被
叫声惊住,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刘顺昌说家宽你的耳朵不聋了,刚才我说的你都
听见了,你是真聋还是假聋?王家宽对刘顺昌的质问未作任何反应,依然一副聋子
模样。尽管如此,围观者的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感到害怕,害怕刚才
他们的嘲笑已被王家宽听到了。
十天之后,大老炳的身体才基本康复,但是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成了
一个货真价实的瞎子。不知情的人问他,好端端的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他总是
不厌其烦地回答:是马蜂蜇瞎的。由于他不是天生的瞎子,他的听觉.器官和嗅觉
器官并不特别发达,他的行动受到了局限,没有儿子王家宽,他几乎寸步难行。
老黑养的鸡东一只西一只地死掉。起先老黑还有工夫把死掉的鸡捡回来拔毛,
弄得鸡毛满天飞。但是一连吃了三天死鸡肉之后,老黑开始感到腻味。老黑把那些
死鸡埋在地里,丢在坡地。王家宽看见老黑提着一只死鸡往草地走,王家宽知道鸡
瘟从老黑家开始蔓延了。王家宽拦住老黑,说你真缺德,鸡瘟来了为什么不告诉大
家。老黑嘴皮动了动,像是辩解。王家宽什么也没听到。
第二天,王家宽整理好担子,准备把家里的鸡挑到街上去卖。临行前王老炳拉
住王家宽,说家宽,卖了鸡后给老子买一块肥皂回来。王家宽知道爹想买东西,但
是不知道爹要买什么东西。王家宽说爹,你要买什么?王老炳用手在胸前画出一个
方框。王家宽说那是要买香烟吗?王老炳摇头。王家宽说那是要买一把菜刀?王老
炳仍然摇头。王老炳用手在头上、耳朵、脸上、衣眼上搓来搓去,作进一步的提醒。
王家宽愣了片刻,终于啊了一声。王家宽说爹,我知道了,你是要我给你买一条毛
巾。王老炳拼命地摇头,大声说不是毛巾,是肥皂。
王家宽像是完全彻底地领会了他爹的意图,掉转身走了,空
Q.留下王老炳徒劳无益的叫喊。
王老炳摸出家门,坐在太阳光里,他嗅到太阳炙烤下衣服冒出的汗臭,青草和
牛屎的气味弥漫在他的周围。他的身上出了一层细汗,皮肤似乎快被太阳烧熟了。
他知道这是一个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阳光的日子,这个日子特别漫长。赶街归来的喧
闹声,从王老炳的耳边飘过,他想从那些声音里辨出王家宽的声音。但是他一次又
一次地失望,他听到了一个孩童在大路上唱的一首歌谣,孩童边唱边跑,那声音很
快就干干净净地消逝了。
热力渐渐从王老炳的身上减退,他知道这一天已接近尾声。他听到收音机里的
声音向他走来,收音机的声音淹没了王家宽的脚步声。王老炳不知道王家宽已回到
家门口。
王家宽把一条毛巾和一百元钱塞到王老炳手中。王家宽说爹,这是你要买的毛
巾,这是剩下的一百元钱,你收好。王老炳说你还买了些什么?王家宽从脖子上取
下收音机,凑到王老炳的耳边,说爹,我还买了一个小收音机给你解闷。王老炳说
你又听不见,买收音机干什么?
收音机在王老炳手中咿咿呀呀地唱,王老炳感到一阵悲凉。他的手里捏着毛巾、
钞票和收音机,唯独没有他想买的肥皂。他想肥皂不是非买不可的,但是家宽怎么
就把肥皂理解成毛巾了呢?家宽不领会我的意图,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如果家宽妈
还活着,事情就好办了。
几天之后,王家宽把收音机据为己有。他把收音机吊在脖子上,音量调到最大,
然后走家串户。王家宽走到哪里,哪里的狗就对着他狂叫不息。即便是很深很深的
夜晚,有人从梦中醒来,也能听到收音机里不知疲劳的声音。伴随着收音机嚎叫的,
是王老炳的责骂。王老炳说你这个聋子,连半个字都听不清楚,为什么把收音机开
得那么响,你这不是白费电池白费你老子的钱吗?
吃罢晚饭,王家宽最爱去谢西烛家看他们打麻将。谢西烛看见王家竟把收音机
紧紧抱在胸前,像抱一个宝贝,双手不停地在收音机的壳套上摩挲。谢西烛指了指
收音机,对王家宽说,你听得到里面的声音吗?王家宽说我听不到但我摸得到声音。
谢西烛说这就奇怪了,你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为什么又能听到刚才我的声音?王家
宽没有回答,只是嘿嘿地笑,笑过数声后,他说他们总是问我,听不听得到收音机
里在说什么?嘿嘿。
慢慢地王家宽成了一些人的中心,他们跨进谢西烛家的大门,围坐在王家宽的
周围。一次收音机里正在说相声,王家宽看见人们前仰后合地咧嘴大笑,也跟着笑。
谢西烛说你笑什么?王家宽摇头。谢西烛把嘴巴靠近王家宽的耳朵,炸雷似地喊:
你笑什么?王家宽像被什么击昏了头,木然地望着谢西烛。好久了王家宽才说,他
们笑,我也笑。谢西烛说我要是你,才不在这里呆坐,在这里呆坐不如去这个。谢
西烛用右手的食指和左手的拇指与食指,做了一个淫秽的动作。
谢西烛看见王家宽脸上红了一下,谢西烛想他也知道羞耻。王家宽悻悻地站起
来,朝大门外的黑夜走去,从此他再也不踏进谢家的大门。
王家宽从谢家走出来时,心头像爬着个虫子不是滋味。他门头问脑在路上走了
十几步,突然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浓香,只轻轻一碰就像一捆稻草倒在
了地上。王家宽伸手去拉,拉起来的竟然是朱大爷的女儿朱灵。王家宽想绕过朱灵
往前走,但是路被朱灵挡住了。
王家宽把手搭在朱灵的膀子上,朱灵没有反感。王家宽的手慢慢上移,他终于
触摸到了朱灵温暖细嫩的脖子。王家宽说朱灵,你的脖子像一块绸市。说完,王家
宽在朱灵的脖子上啃了一口。朱灵听到王家宽的嘴巴啧啧响个不停,像是吃上了什
么可口的食物,余香还残留在嘴里。朱灵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贪婪动听的咂嘴
声。她被这种声音迷惑,整个身躯似乎已飘离地面,她快要倒下去了。王家宽把她
搂住,王家宽的脸碰到了她嘴里呼出的热气。
他们像两个落水的人,现在攀肩搭背朝夜的深处走去。黑夜显得公正平等,声
音成为多余。朱灵伸手去关收音机,王家宽又把它打开。朱灵觉得收音机对于王家
宽,仅仅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吊在他的脖子上,他能感受到重量并不能感受到
声音。朱灵再次把收音机夺过来,贴到耳边,然后把声音慢慢地推远,整个世界突
然变得沉静安宁。王家宽显得很高兴,他用手不停地扭动朱灵胸前的扣子,说你开
我的收音机,我开你的收音机。
村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王家宽和朱灵在草堆里迷迷糊糊地睡去。朱灵像做
了一场梦,在这个夜晚之前,她一直被父母严加看管。母亲安排她做那些做也做不
完的针线活。母亲还努力营造一种温暖的气氛,比如说炒一盘热气腾腾的瓜子,放
在灯下慢慢地剥,然后把瓜子丢进朱灵的嘴里、母亲还马不停蹄地说男人怎么怎么
地坏,大了的姑娘到外面去野如何如何地不好。
朱灵在朱大爷的呼唤声中醒来。朱灵醒来时发觉有一双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胸
前,便朝男人的脸上狠狠地搧了一巴掌。王家宽松开双手,感到脸上一阵阵辣。王
家宽看见朱灵独自走了,王家宽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朱灵从骂声里觉出一丝痛快,
她想今夜我造反了,我不仅造了父母的反,也造了王家宽的反,我这巴掌算是把王
家宽占的便宜赚回来了。
次日清晨,王家宽还没起床便被朱大爷从床上拉起来。王家宽看见朱大爷唾沫
横飞捞袖握拳,似乎是要大打出手才解心中之恨。在看到这一切的同时,王家宽还
看到了朱灵。朱灵双手垂落胸前,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她的头发像一团零乱的鸡窝,
上面还沾着一丝茅草。
朱大爷说家宽,昨夜朱灵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如果是的,我就把她嫁给你做老
婆算了。她既然喜欢你,喜欢一个聋子,我就不为她瞎操心了。朱灵抬起头,用一
双哭红的眼睛望着王家宽,朱灵说你说,你要说实话。
王家宽以为朱大爷问他昨夜是不是睡了朱灵?他被这个问题吓怕了,两条腿像
站在雪地里微微地颤抖起来。王家宽拼命地摇头,说没有没有……
朱灵垂立的右手像一根树杆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