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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又上一本道:“北使陈弘范之旋,和议已无成矣。向以全力御冠而不足,今复分以御清矣。唐宋门户之祸,与国终始。以意气相激,化成恩仇,有心之士,方以为危身之场,而无识之人,转以为快意之计。世孰有大于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睚眦之隙,真不知类矣!此臣之所望于庙堂也。先帝之待诸镇,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诸镇,何等隆遇。诸镇之不能救难,何等罪过!释此不问,而自寻干戈,于心忍乎?和不成,惟有战。战非诸将之事,而谁事也?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尤望深思痛愤,无染泄沓。古人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复?今日庙堂之人情,大可见矣。”
这一本明明为阁部。马士英原是贵州粗直的人,平昔好奉承,恃聪明,却被阮大铖迷惑了,反把讲学的正人君子为仇,魏党的佥邪小人为恩,坏了朝纲大事。虽然也起用了好些贤良,如刘宗周、黄道周、邹之麟、张玮、王心一、申绍芳、葛寅亮一班儿,何止三十余人,哪里当得起阮大铖纠合了张捷、杨维垣几个有辣手的人,做了一伙,日日讲翻案,夜夜算报仇,弄得个马士英一些主意也没了。见了史可法的本,只是个不票不批。反听了阮大铖教导,日夜把童男女引诱弘光,且图目前快活。忽传旨天财库召内竖五十三人,进宫演戏吃酒。弘光醉后,淫死童女二人。乃是旧院雏妓,马、阮选进去的。抬出北安门,付与鸨儿埋了,谁敢则声?从此六院妓女,被马、阮搜个罄尽。
其时阮大铖虽以兵部侍郎沿江筑堡,兼命统兵防江,却日夜信使不绝,遥制朝中大事。马士英为因遣戍废黜在家。阮大铖一般住在南京,两个往来最密,认煞大铖是个千古有才的人。不知他小才小量,生性只想害人。又有马士英、阮大铖的好同年,唤做蔡奕琛,虽然不像大铖是魏党渠魁,却也是有作用的人。又于正月下旬已升了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阮大铖越发指望做阁老,连兵部侍郎只算做过道衙门了。二月,弘光听马、蔡二阁老的话,忽赐兵部左侍郎阮大铖蟒龙玉带。大铖入朝谢恩,打从水西门进去,一路看的人挨挨挤挤,果然热闹。大铖在八人轿上,挺着身子,大声卖弄道:“人只说我阮老爷是魏党小人,东林、复社是正人君子。如今正人君子在哪里?就有几个在朝,都是内阁马老爷没主意,少不得都赶他回去。怎如得我蟒龙玉带,不久封公侯的荣耀!”呵呵大笑,十分得意。入朝谢恩已毕,退回私衙。纷纷来拜他的,何止一二百人。正是:
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有几时。
且说弘光因感马士英定策的功劳,又见他肯出尖主张,竟认他是江陵阁老张居正再来,没一句话不听他,没一桩事不依他。阮大铖又把奉承魏太监的旧戏文,重新扮起。大铖先怂恿士英起用他同乡至亲,如越其杰由副使骤升右佥都御史,田仰由按察使骤升左佥都御史,俱开府江北,统兵节钺;杨文骢由举人主事骤升监军佥事。大铖又上一本,荐马士英子马锡为总兵,杨文骢子杨鼎卿为副总兵,俱统重兵在京护卫。蔡奕琛票本,弘光允行。双双白衣,柄拥旄钺。南京人谣言道:“杨、马成群,不得太平。”
从此阮大铖越得势了,与逆案心腹通政使杨维垣商量翻案。令维垣出一本道:“张差疯颠,强坐为刺客者,王之也。李可灼红丸,谓之行鸩者,孙慎行也。李选侍移宫,造以垂帘之谤,杨涟也。刘鸿训、文震孟只图快驱除异己,其措君父何如也。此《要典》一书重颁天下,必不容缓也。”弘光未曾批发,又怂恿逆案编修吴孔嘉上本道:“《三朝要典》须备列当日奏议,以存其实。删去崔呈秀附和。”命下所司。弘光两本都批准行。
时有马士英奏准,各州县童生每名纳银三两,得赴提学官亲试,以助军兴。近京州县,竟有半纳半考,不肯依旨报纳。都道一概纳银,真才埋没;考的自考,纳的自纳,又不失真才,又不逆旨意,才为两全。那些肯纳银的童生,又商量道:“半考半纳,我们进学越难了;我们纳银子,也是丢掉了。不如依旧去考,夹个分上倒好。”渐渐没人纳银子了。马士英得了此信,道州县官不遵旨意,十分发恼。阮大铖道:“这都是复社少年蛊惑人心,为东林羽翼。除尽了这班为头的,如徐、文震亨、杨廷枢、吴应箕、刘城、沈涛
民,不过一二百人,没那假道学,就好做事了。今老阁台须查近京不遵旨意的州、县官,参处一两员,人才不敢违拗。”马士英查出竟不出示令童生纳银的溧阳知县李思谟,特本参劾。蔡阁老只票革职,马士英道是太轻。弘光特旨,令降五级。李思谟慷慨辞任,人人以为荣过入阁,自愧不及。有诗为证:
盛朝毓俊选场开,郡县遴升提学台。
若使纳银称秀士,不如弃职赋归来。
赎锾原为有罪开,遴才用贿辱西台。
慷慨令君投劾去,肯因五斗不归来。
且说阮大铖用计,十分结识了马士英,布置心腹,希图入阁。便连士英也弄他去了,赐蟒玉未久,就升了兵部尚书,照旧统兵防江,嚣张越甚。入朝谢恩,又令杨维垣上一本,请恤三案被罪诸臣。却又便细细开列姓名。弘光只批该部酌议。时有礼部尚书顾锡畴,已被大铖谗谤,士英勒令告假回籍。又唆御史张孙振上一本道:“在告尚书顾锡畴险邪,有玷秩宗,乞赐追夺诰命。”本里专指他请削温体仁而谥文震孟为徇私废公。弘光批令锡畴致仕,震孟、体仁该部确议。一时朝野沸腾,人心不服。
阮大铖轿出水西门,见有书坊卖复社文章的,查系蔡益所店里。立刻仰中城兵马司,就内房拿去,锁禁两昼夜。倾家营脱,蔡益所出得狱来,患病身死。贵池名士吴应箕,正在京里,素因选刻书文,与益所交厚。亲见拿蔡书坊一事,晓得阮大铖主意,必要翻尽逆案,杀尽东林、复社众人,方才心满意足。连夜回贵池去,逃往广东去了。中书文震亨,初然马士英也重他诗,爱他字,起用他出来。此时阮大铖翻案紧急,震亨料必不免,没奈何星夜挂冠出京去了。
总之,马士英原不是魏党,怎当得逆案渠魁阮大铖,合纠了骁雄张捷、杨维垣,务要杀尽正人君子。恰像与崇祯皇帝为仇,替魏忠贤报仇一般,阮大铖升尚书未久,杨维垣又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了。他们腹心一党,布满要路。不要说黄道周、刘宗周、邹之麟、申绍芳、张玮、王心一、葛寅亮这些正人子,不过有名无实,做自己的官还兢兢业业,忧谗畏讥,连马士英反算做是孤立了。有诗为证:
天不祚明生国贼,何须恨闯杀先皇。
但嗟漏网不同尽,留此奇凶致国亡。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先太子真赝难分 权尚书锋芒太露
仲冬时节雨初收,新日罩重楼。闲中翻驳金陵事,情悄悄双锁眉头。南鸟孤飞尽处,长江千里悠悠。山河非故使人愁,往迹为谁留?奸雄事业都成梦,又何曾茅土公侯。明哲拂衣归去,绿波一叶扁舟。《风入松》
凭人捉线自徘徊,愍悼桓灵尽可哀。
只恐潜龙果非谬,便愁翼虎复成灰。
引类证非真主至,露章说是假王来。
真真假假原难定,据实披寻莫浪猜。
话说国事如此,就有那许多奇事生出来了。那妖僧大悲冒称定王争立一事,弘光命刑部拷讯,系是诈伪。复批九卿科道,都在都城隍庙会审。一毫影响也没有,口里牵连吴郡两乡宦,越越露出诈冒的破绽来。合词上本,登时斩首西市。
这桩事体才完,又闻得有太子遁居浙江地方,弘光甚以为骇。阮大铖知道了,献策与马士英,须天子密遣内官召来南京,好作商议。又须批在礼部,先将先帝太子并永定二王俱赐谥,以绝众望。弘光欣然允行。
正在行事,有旧太监高起潜侄儿序班高梦箕,密奏太子在浙。弘光遂差东宫旧内官李继周,奉御礼召来。李继周领了旨意,前至杭州遍访,听说已往金华府去了。连夜赶到金华,寻见了那太子,在一观音寺里。李继周细认了一番,却有六七分相像,只得跪下,口称:“奴婢叩小爷头。”那太子道:“我认得你,只是忘记你姓名了。”李继周道:“奴婢唤做李继周,奉新皇爷旨,迎接小爷进京。”那太子道:“迎接我进京,让皇帝与我做不让皇帝与我做?”李继周道:“这事奴婢不知。”遂把出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