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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趴躺在床上。
半梦半醒间,我彷佛又回到以前跳土风舞时的广场上,听见学长喊:「请邀请
舞伴!」的声音。
那时我会一直往后退、往暗处躲,直到最远最黑的地方。
但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广场中心正欢乐地跳舞的每一对男女。
我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直到手机的铃响声把我吵醒。
「喂。」我含糊地应着。
「你睡了吗?」
「嗯。」
「对不起。」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你把这个号码记下来吧。」
我看了看号码,是个陌生的号码。
「好吧。」
「没事了。」
「是吗?」
「难道你还有事吗?」
「是啊。」
「什么事?」
「请问妳是哪位?」
「喂!」她突然喊了一声,我也大梦初醒。
「叶梅桂,妳在哪里?」我赶紧看了看手表:「已经很晚了。」
「别担心,我在客厅。」
我把眼镜戴上,在床上坐起身,看到从客厅穿进我房门的光亮。
「喔。」
「我看到字条了。」
「什么字条?」
「你留在茶几上的。」
「字很难看吧?」
「确实是不好看。」叶梅桂笑出声。
「' 叶梅桂:看到此字条,不要再乱跑。请打我手机,我在外寻找'。你这样写,
好像在报纸上刊登警告逃妻的启事哦。」
叶梅桂一直笑着,我从没听见她这种咯咯的笑声。
「有这么好笑吗?」
「是的。很好笑。」她又自顾自地笑了几秒,笑声停后,说:「你真的在外面
找我?」
「是啊。我下班回来时看不到妳,就跑出去找妳了。」
「嗯」她似乎在电话那端想了一下:「你几点回来?」
「八点45左右吧。我坐出租车回来的。」
「是哦,难怪我等不到你。」
「等?」
「嗯,我在捷运站等你。我没想到你会坐出租车回来。」
「为什么妳觉得我不会坐出租车?」
「因为你很小气呀。」
说完后,叶梅桂又是一阵笑声。
「我急着回来,就坐出租车了。」我等她笑完,接着说。
「嗯。我开玩笑的,你不小气。」
「妳一直在捷运站等?」
「我有回来一次。在阳台上叫你没反应,我就去敲你房门,还是一样没反应,
所以我想你还没回来。我没再多想什么,就又出门了。」
「那妳怎么没看到字条?」
「笨蛋,我根本没坐下来,当然看不到茶几上的字条。」
「喔。原来如此。」
「你还有疑问吗?」
「我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
「妳为什么要到捷运站等我?妳待在家里也是可以等我啊。」
我问完后,电话那端传来浑浊的呼吸声,我暗叫不妙。
「不,我不是去等你。我是看台风天风大雨大的风景很美丽呀,而且天色很黑、
路上又淹水,我可以去看看你是不是被风刮下来的花盆和招牌打到呀,或是雨太大
看不清楚路然后不小心掉到水沟里呀。
这么好玩的事情,所以我要出门去看呀。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
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屋外正在下的大雨一样,劈里啪啦、连绵不绝。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台风天风大雨大,妳待在家比较安全。如果妳在外面,我会担心
的。」
「你会这么好心?」
「我是啊。所以我才到处找妳。」
「哼。」
我们同时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我和她平常面对面说话时的习惯,竟和用手机交谈时一样,说一阵、停
一阵。
「对不起。」我终于先开口。
「干嘛?」
「我不该说妳出门是因为想看台风天的风景。」
「哼。」
「对不起。」
「说一次就够了。」
「喔。」
我应了一声,又开始沉默。
「干嘛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以说你为什么要到外面找我呀。」
「因为担心妳啊。」
「为什么担心我?」
「那是本能反应,并没有太多的思考。就像妳问猫为什么看到老鼠时就会想抓,
猫也是答不出来。」
「你老是举奇怪的例子,这次我又变成老鼠了。能不能举别的例子?」
「就像就像钱不见了,当然会急着想把钱找回来。」
「好,很好。没想到我竟然变成钱了。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我好像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次彼此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面对面说话时的沉默和手机中的沉默是不一样的,一个不用钱;另一个则要花
钱。
时间果然就是金钱,尤其是对手机而言。
我很想提醒叶梅桂,电话是她打的,这样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钱。
但如果我好心提醒她,搞不好她会觉得我只是想挂电话而已。
「你干嘛不挂电话?」
「喔,因为我还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着该如何把因为担心妳所以去找妳的心情,举个好一点的例子说明,
让妳能够体会。」
「你直接说就好,干嘛老是想例子。」
「我可以直接说吗?」
「废话。没人叫你拐弯抹角。」
「天已经黑了,风雨又那么大,眼看洪水就要淹进台北市,我脑中第一个念头,
就是妳是否在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急着坐出租车回来,只是想确定妳在家,而且平
安。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第一个念头,但它就是在脑海里浮现,我只是听从它,没
必要研究它。我回来后发现妳不在,我只知道要找到妳,告诉妳外面很危险,然后
带妳回来。我怎么会有心情去思考我为什么要出去找妳的理由呢?更何况妳又不笨,
一定知道台风天的雨夜街头比充满猛兽的丛林还可怕,所以妳没事就会在家。但妳
不在家啊,我当然是出去找妳,难道我可以在家安稳地看电视或睡觉吗?妳老是要
问我为什么为什么的,担心还需要理由吗?」
随着屋外雨势加大,我也愈说愈快,一口气把话说完。
「嗯。我知道了。」隔了一会,叶梅桂说。
「嗯。」我也应了声。
「柯志宏」
「怎么了?」等了几秒,没听见她接着说,只好问她。
「在楼下坐电梯时,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的。对不起。」
「没关系。那是因为我说错话。」
「我也是因为担心你,才到捷运站等你。」
「嗯。我也知道了。」
所有的光亮瞬间熄灭,停电了。
「啊?停电了!」叶梅桂低声惊呼。
「妳别怕。」我下了床,摸索前进:「我有买一盏露营灯,我拿到客厅。妳等
我。」
「好。」
我找到放在书桌旁架子上的那盏灯,电池我早已装上。
我摸了一圈(是指那盏灯,不是指麻将),找到开关,打亮灯。
提着灯,打开房门,我走到客厅,把灯放在茶几上。
「很亮吧。」我站在她右手边。
「嗯。」我不仅听到她回答,还看到她点点头。
「我们还需要拿着手机说话吗?」
叶梅桂左手拿手机贴住左耳,右手指着我,笑着说。
「我无所谓。反正这通电话不是我打的。」
「喂!」她突然惊觉,立刻挂上手机。
我笑了笑,也挂上手机。
「为什么停电?」
「停电的原因有很多,不过我猜这次大概是水淹进变电所吧。」
我坐回我的沙发,叹口气说。
「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因为我想到疏洪道的话。
如果他说得没错,洪水大概已经漫过堤防,淹进台北市了。
「妳明天不要出门了,知道吗?」
「台北市已经宣布明天不上班上课了,所以我不会出门。」
「嗯。」
「反正我们现在有手机,我如果出门,你会知道我在哪里的。」
「也对。不过没事还是别出门。」
「嗯。」
叶梅桂叫了声小皮,要牠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
于是小皮刚好在我跟她的中间。
她的身体略向左转,低下头,左手轻拍着小皮,似乎在哄牠睡觉。
鼻子还哼着一些旋律。
虽然屋外风大雨大,偶尔还传来阳台上的花盆碰到铁窗的声音,但客厅中,却
很宁静。
我突然也想摸摸小皮,但我必须得伸直身子、伸长右手,才摸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