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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日。双桅船‘海上号’。奥托。斯温特森,二十岁,独身,本市人,
落水失踪。”
大厅后面不知哪个角落又发出一阵很低却很伤心的哭泣声。
“她不该来,她真不该来,”朗杰克说,发出一片连连惋惜的声音。
“别硬撑啦,哈维,”丹咕哝道。哈维听得很清楚,但接下来眼前一片黑暗,
只有几个火花在旋转。屈劳帕朝前弯下腰去,跟他妻子说了几句话,她正坐在那
里,一条手臂抱住切尼夫人,另一条手臂则压住切尼夫人戴了戒指正在乱抓乱挠
的双手。
“把你的头靠下来,马上靠下来,”她轻轻他说。“一会儿就过去了。”
“我不能!我不!哦,让我……”切尼夫人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也要靠一会儿,”屈劳帕太太又说了一遍。“你的孩子只是昏了
过去。他们长身体的时候有时会有这种情形。你想去照料他?我们从这边出去。
悄悄地别出声。你就跟我来吧。唉,亲爱的,我们都是女人,我们都得照料家里
的男人。来!”
海上号的人像一群保镖似的架着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的哈维迅速穿过人群,把
他扶到前厅的一张凳子上。
“这孩子跟他妈一样,”屈劳帕太太只说了一句,这时母亲正向孩子俯下身
去。
“你是怎么想的,竞以为他受得了这些个?”她气鼓鼓地朝切尼大声说,切
尼一声不吭。“这太可怕,太可怕啦!我们不该到这儿来,这样做是错误的,太
残忍!这样做——这样做很不对头!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把名单登在报纸上
呢?报纸才是公布名单的地方!你好点了吗,乖乖?”
这使哈维感到十分难为情。“哦,我看我没事了,”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站
起身来,脸上带着虚弱的痴笑。“一定是早饭吃了什么不对头的东西。”
“说不定咖啡喝多了,”切尼说,他的脸显得那样轮廓分明,简直如同青铜
雕刻出来的一般。“我们别再回大厅了。”
“我看也正好该到码头去了,”屈劳帕说。“里边挤满了那些意大利血统和
西班牙血统的人。新鲜空气会让切尼夫人精神好起来的。”
哈维声称他感觉非常之好,从未没有这么好过,其实他码头工人打扫得干干
净净的伏弗曼码头,看见“海上号”,他这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才真正消失,代
之以一种骄做和遗憾古怪交织在一起的感觉。这时有的避暑游客正在港湾里驾着
独桅艇游逛,有的正在码头边上眺望海景;哈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懂得了许多事
情,虽说有的事情他还刚刚开始认真思考。可尽管如此,他现在只想坐下来哭个
痛快,因为小小的双桅船就要离他而去。切尼夫人简直每走一步就要哭一阵,对
屈劳帕太太说着一些极不寻常的事情,而屈劳帕太太一直像照管婴儿那样照管着
她。正在这时,自打六岁起就不要屈劳帕大太照管的丹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
哈维觉得这些老伙计们就像古老传说中的一伙水手,只见他们一个个都下了
那条古老的双桅船,船上架着许多用旧了的平底船,哈维解下了系在码头上的船
尾缆,他们一边收缆一边让船沿着码头滑开去。人人都有许多话要说,却谁也没
有说一句要紧的话。哈维吩咐丹照料好萨尔脱斯伯伯的靴子,宾的平底船铁锚,
朗杰克要求哈维别忘了学过的航海技术;但是说笑当着两个妇女的面也显得平淡
了,更何况好朋友之间有一片距离越拉越大的港口绿水也很难高兴得起来。
“升起船首三角帆和前帆!”屈劳帕叫道,当船吃到风的时候,他走到
了舵轮那儿去。“再见,哈维。不知怎么的,我差不多总在想你和你家里人
的一大堆事情。”
“海上号”渐渐远去,唤话声听不见了,他们坐在那里看它驶出港去,切尼
夫人还在哭泣。
“唉,亲爱的,”屈劳帕太太说,“我们都是女人。我看就是大哭一场你心
里也不会就此好过一些。上帝知道,哭对我没有一点点好处,不过他也知道,有
好多事情都可以让我大哭一场!”
那是几年以后的事。在美国的另一边,一个年轻人穿过海边冰冷粘湿的雾,
正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大街上,大街的两侧尽是一些最最豪华的房子,用木头建
造,却模仿得跟石头一模一样。年轻人在一扇冷锻雕花的铁门前站住了,这时另
一个年轻人骑着马进了那扇大门。在门边的那个年轻人觉得那匹马就算出一千元
买下也是便宜的。以下就是他们之间的谈话:“你好,丹!”
“你好,哈维!”
“带来什么好消息?”
“啊,这次出海我刚当上那种叫二副的倒霉角色。你那像三重唱一样烦人的
大学生活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吧?”
“差不多了。我跟你说,做一个利兰。斯但福学院的三年级生不像在咱们的
‘海上号’上,真不是个滋味;不过明年秋天我要进事务所办事了。”
“打算管我们的那些船?”
“还能是别的吗?你就等着瞧吧,我会拿你开刀的。一旦让我掌管,我就要
让这家老航运公司俯首帖耳向我屈服讨饶。”
“我倒愿意担担这个风险,”丹说着像亲兄弟一样咧嘴笑了笑。这时哈维跳
下马来,问他是不是进去坐坐。
“我在这儿‘抛锚,正是为了这个,你倒是说说,大司务在什么地方?
我总有一天要让那个古怪的黑人带着他那该死的玩笑一股脑儿去淹死。“
传来一阵得意洋洋的窃笑声,“海上号”从前的厨师从浓雾中踏出来,牵住
了马缰绳。他亲自照料哈维的一切事情,不许别人插手。
“雾跟纽芬兰浅滩一样重,是不是,大司务?”丹用和解的口气说。
谁知那个黑炭一样的盖尔人“千里眼”不肯回答,非要先拍拍丹的肩膀,在
丹的耳畔咕咕呱呱说说他那老掉牙的预言。
“主人——仆人。仆人——主人,”他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在‘海上号’上?“
“好吧,我还不至于否认现在的事情有点像你所说的那样,”丹说。“
‘海上号’是一条了不起的船,不管怎么说我欠它的很多很多,欠它的和欠
爹的。“
“我也一样,”哈维。切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