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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T和W的叙述,一个意念在我心里萌长起来,利用夏天在北温泉的空暇,我开始读了一些医书。最后,现代细菌学泰斗而同时又是一个出色的诗人的Zinsser教授的名著《老鼠。虱子和历史》(Rats,Lice and History)将我魅惑住了,我贪馋地读完了这本书,又到各处图书馆去找到了一些他发表在前年《大西洋》杂志上的那篇有名的自传:《比诗还要真实》(More True Than Poetry),我决定了把一个善良的细菌学者作为我们悲剧里的英雄,同时,把我的企图集注在《老鼠。虱子和历史》这本书上的结语:伤寒还没有死,也许,它还要续存几个世纪,只要人类的愚蠢和野蛮能给它有活动的机会。
野蛮和愚蠢是什么?有常识的读者可以想到:贫穷,牢狱和战争。——这一切,都和法西斯主义有着不可分的关联。对于传染病,现代医学是有法子可以预防和治疗——最少也可以阻止其发展了,可是法西斯的侵略战争,恰恰阻止了医学技术的活动,而助长了疫病的传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Zinsser早已证明了战争、虱子与疫病之间的关系了,西班牙战争之后勃发在佛朗哥集中营里的伤寒和其他的疫病,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事了,我不忍想象希特勒铁蹄下的黑暗欧洲的卫生状况,我更不忍想象日寇蹂躏下的沦陷区里的同胞生活!
可是,这还是“随伴”着战争而来的灾害呢,法西斯还不是在大量的制造和散布霍乱、伤寒、黑死病的细菌弹吗?死于自发的和人为的疫病之外,“战争”本身不还每天每天的杀伤着千万年轻有为的人之子、人之夫、人之父吗?我禁不住借了一个剧中人的口,讲出了我自己要讲的话来:“伤寒和其他的疫病,每年不过死伤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罢了,可是法西斯细菌在去年一年内,不已经在苏联杀伤了千万人吗?——”法西斯主义不消灭,世界上一切卫生、预防、医疗的科学,都只有徒托空言,科学只有在民主自由的土地上,才能生根滋长。“
对于医事科学我是十足的外行,所写的在专家眼中也许幼稚可笑。但, 我确信着我所做的结论:“法西斯与科学不两立”。我希望这拙劣的习作,对真诚地献身于以人类幸福为目的的医学学徒们,能够提供一些人生路途上的参考。
一九四二年十月
(原载《法西斯细菌》,开明书店一九四六年一月初版。)
胭脂。油画与习作
——《法西斯细菌》代跋之二
去年秋,《愁城记》在重庆上演(那时候,我远在香港),M兄看见了这出戏,觉得导演演员都十分成功而卖座相当凄惨的时候,在他给我的信中引了“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之句。他,似乎是在代我愤慨。其实,引用这两句诗,已经是一种出于友情的对作者的宽容与宠纵了。从这两句诗的字面,不已经确定了作者“能够”画牡丹这一前提了么?
但在我,坦白地说,愿不愿画之前,还随附着一个能不能画和能不能画好的问题。一个想要从事于绘画的人,我想,各种形象,各种色彩,都应当尝试一下的,尽管怎样选择题材,怎样运用色彩,怎样表达作意,都可以一任作者的主观和偏好,但是,在画布上有自信地调彩作画之前,能够使之像一朵花,像一瓣叶,像一个人的肢体,也自有它基本上的必要吧。年轻的画家们在画室里兀兀孜孜,画石膏,画裸体,画苹果,难道他们终极的目的是在成为一个石膏、裸体、苹果的画家吗?名画家们手本上的一勾一抹,一些造意的素描,也许依旧可以供后人的参考与随喜,但很明白,这些都只是一个画家非跨过不可的“作品以前”的东西而已。
在今天的中国从事于新的艺术,我老觉得是一件幸而不幸的事情。一方面说是寂寞,但另一方面却也在每个人前面展开着许多诱人取巧的捷径。多买胭脂,将色彩的堆积当作牡丹,这是捷径之一。一方面因为没有鸟而满足地将蝙蝠当作飞禽,他方面将分不出枝叶色彩与线条的凑合叫作“作品”而沾沾自喜,不也是习见的现象吗?——这种现象常使我憬然。自己,还正在一个在画室里用面包屑擦木炭纸的阶段呢,当然,有时候从画室里出来,看看世界,偶有所喜,偶有所感,不觉也在画本上勾描几笔,这一是为了练习,二是为了保存一些容易被时光冲淡的形象。这些“作品以前”的étude,充其量,也只能逗熟朋友们的一笑而已,不幸得很,这些étude不仅被当作“作品”,而且还被当作了商品!出身限制了主观,经历限制了生活,技术限制了形象,“凄惨”不是题中应有之义了吗?
几年来,由于朋友们和观众的宠纵,有所喜和有所感的,常常使我放胆涂抹,凭着一个知识人的良心,我相信所喜所感的还不会离开自己所该担负的责任太远。但,我诚实自供,我还没有把握将我所喜所感者如愿地传给我的读者与观众,天真的批评家们将我所勾抹的评为“素描”,评为“淡彩”,那我将惶恐地回答,因为我十余年来的摸索才找到了做人和治学的门径,因之那些étude并不是“作品”。
《法西斯细菌》上演中,D告诉我从偶然的机会,在旧货市场中买到了些油画颜料,他说:“在绝对没有油画材料和工具的时候,当然要用别的东西,但是我觉得,各种工具的表现中,还是要画油画才好,这也不一定是学院派吧”,作为一个以绘画为终身事业的人,我想这要求是合理而自然的,谁能把一个不能master油画的人叫做画家?我在此更痛切地感到有从速毕业于素描阶段之必要了。人物不能凸出,性格不能鲜明,结构不够坚实,表现不够强烈,这都不是可以用什么“风格”之类的美名来辩解的。要画油画,我还得从基本学起。《法西斯细菌》中不是写下了这样的话吗?“我的身体还不算坏”,“我还有一大段的时间”,我侥幸着还有一份不肯服输的健康和斗志。
从戏院回来,已经是上午两点半了,鸡在啼,山城的夜雾还是那样的浓重。拥挤在戏院门口的观众,反映在几千双眼睛里的他们的感情起伏,那样地为着一个“习作”而流汗的演员和工作者们的声音笑貌,和表现在舞台上的我所描画的那些浮光掠影般的人物的形象,混淆地扰动在我的心中。责任是如何的重大,而力量又是如何的渺小!
一九四二年十月原载《法西斯细菌》,开明书店一九四六年一月初版。)
公式。符咒与“批评”
——《法西斯细菌》代跋之三
《老鼠。虱子和历史》,《胭脂。油画与习作》,——这两篇短文本来是写了作为拙作《法西斯细菌》单行本的“后记”用的。应需要,前者曾发表于桂林《大公报。文艺》,后者曾发表于《野草》,这都已经是去年秋间的事了。现在遭遇阻障,单行本出版无期,不能不变更性质,而成为“无书之跋”了,趁机会,我想添写几句,作为后记的后记。
这出戏上演前上演后,我有幸听到了许多相识或不相识的朋友们的意见,除在此次成都公演中改正了一些缺点之外,我得再在这儿对朋友们表示友情的感谢。但,我更有荣幸,也一再的拜受了所谓“批评家”的“批评”,我懂得作为一个作者应有的仪礼,所以即使是不能拜嘉的“批评”,我也保持了沉默。可是,中国也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出于常情思忖之外,不仅一方的沉默可以产生奇怪的揣测,而且,被判为“某些不正确的见解”和“难免失败”也可能在流言中被认为定案。我从不讳言失败,这本戏的技术上的失败也早在意料之中,但,对于企图用教条和八股来代替批评的“某些不正确的见解”,尽管我手头还没有一部“名词大全”和“术语观止”,我还不想避忌论争。
说实话,我的理解程度(不,应该说是语文程度)实在读不懂黄芜茵先生的“批评”,环诵再三,我才好容易从一大堆术语中间找出了一些比较容易了解的责难。责难之一,说我没有“彻底击破”“一般寡头统治阶层所发明和倡导的”“科学至上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