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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闹市找旅社,事有凑巧,当我走进中央大饭店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卜少夫。卜是反共专家,原来在重庆办一份叫《新闻天地》的杂志,但三十年代初他在中华艺大读过书,所以见了我还叫我“老师”。这一下我觉得有办法了,我说,刚下飞机,找不到旅馆,你给我想想办法。他说现在复员的人太多,找房间不容易,然后很慷慨地说:“如不嫌弃,就在我房间里挤一下吧。”原来他月初就到南京,租了一间双人房,还空着一个床位。于是我就实行“国共合作”,在他房间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三轮车赶到火车站,不明市价,抓了一把伪币给车夫,可能是给多了一些,这位三轮车夫十分巴结,给我叫来了“红帽子”(从前火车站的搬行李的工作都戴红帽子),给我提行李,还特别关照,“这位先生是重庆来的。”到售票处,已经挤满了人,这位“红帽子”对我作了一个眼色,要我跟他走,就顺利地通过检票处,一直送上了头等车,我正要付钱,他就给我找来了车上的服务员,并代我说:“这位先生是重庆飞来的,你给车上补票吧。”我掏出伪币来,“红帽子”却笑着说:“先生,给我一张老法币吧。”我满足了他。我不知道到上海要多少钱,就把伪币全拿出来放在桌上说了一句“到上海北站”,指着伪币让他取,他数了一下,说还不够,于是我又只能拿出五块老法币来,他高兴地给我补了票,还给我沏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这种做法,现在看来,也许可以看成是一种特殊优待或者特权,也可以说是不正之风吧,可是在那个时候,千千万万受尽了敌伪压榨的人,对从大后方来的人表示一点好意,给一点方便,也未尝不可以说是沦陷区人民的一点爱国的心意吧。
火车开得很慢,到上海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我到爱文义路至德里我岳父家里住下,第二天一早就到指定的地点去接关系,地点好像在愚园路,我已经记不起了。奇怪的是不待我说约定的口号,开门接我的竟是我的老熟人沈德无。二十年代末我就在蔡叔厚家里认识了她,她的爱人江闻道也是我的朋友。我交了介绍信,她说这儿是联络站,介绍信立刻可以转去,但是老刘(刘长胜)这几天不在上海,你休息几天再说吧。我告诉了她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很急,“报纸早出一天好一天”,所以把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她,希望尽快见到梅益或者徐迈进。
当天晚上就接到了梅益的电话,约我明天上午到朱葆三路二十五号二楼十一号见面。
朱葆三路二十五号是一幢中等水平的办公楼,我上二楼就看见一块“新 华日报筹备处”的招牌,推门进去,徐迈进和梅益已在等我。他们租了两大间办公室,很宽大,够得上二十来个人办公,但是只有一个书架、两张写字台和几把椅子,所以显得空空荡荡。坐下来我讲了一些前天在南京的“中秋奇遇”之后,梅益就说,他们已经接到恩来同志的电报,要他们全力帮助我早日出版,所以问我哪些事要他们帮忙,如要不要租办公楼,要几个记者、编辑等等。我想了一下说:办一张四开小报,你们已经租了这两大间房子,只要给我一张写字台,在这里挤一挤就可以了,但是恩来同志再三叮嘱,一方面要迈进和我通力合作,但《救亡日报》仍旧要保持民间报纸的特点,不要和党报合在一起,所以还得帮我租一间小小的编辑室,最好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便于联系。至于记者和编辑,我看只要介绍一位能跑能写的记者,和一个传递信件和管杂务的工友就够了,反正这张报有一个靠当地文化界支持的传统,所以只要老梅开一张可以给我们义务撰稿人的名单就可以了。我在重庆就知道姜椿芳他们办了一个时代出版社和一张《时代日报》,所以我说,必要的话,我可以找老姜那里的人帮忙。他们都同意了我的意见,决定租编辑室的事和找记者、工役由梅益负责,迈进则帮助我代管一下总务工作。最后我说,这张报不管办得如何,无论如何要尽快出版,所以一切准备工作都要在一星期内办妥。
我利用这一星期的时间,拜访了留在孤岛奋斗的先辈、旧友,(郑振铎、夏丐尊、傅彬然……),和梅益开给我的名单上的知名人士(马叙伦、周建人、许广平、周予同),转达了郭沫若社长对他们的问候,和希望他们对即将出版的《建国日报》的支持。这之间特别要提到的是当我去访问卧病中的夏丐尊先生的时候,他表示开明书店愿意出版我在大后方写的那几个剧本。这件事对我个人说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为一九四六年我去新加坡和香港之后,我在上海的家用,就靠这几本书的版税。其次是我去拜访了李健吾先生,我和他素不相识,但在孤岛时期,他自告奋勇地当了我在上海的著作权益代理人,上海进步剧团演了我的剧作,他就代我收上演税,把它送给我的妻子。他是一个十分仗义的人,我向他道谢,他还说事情办得不够周到及时。也是在他家里,我认识了顾仲彝和苦干剧社的几位演员,我认识钱钟书先生和他的夫人杨绛,也是健吾给我介绍的。
《救亡日报》复刊的事进行得顺利,梅益帮我在泗泾路美生印刷厂楼上找了一间厢房作为“编辑部”,并介绍顾家熙同志作为报社唯一的记者。一切筹备就绪之后,我就根据国民党中宣部发表过的“凡抗战前或抗战中出版发行过的报刊可以先复刊后登记”的规定,给国民党市党部发出了一封《救亡日报》改名《建国日报》,申请登记的公函,这张小报就在一九四五年十月十日正式复刊。
《建国日报》除报名外,依旧用了原来的报头,即:“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主办,社长郭沫若,总编辑夏衍。”在第一版上,我写了一篇《复刊词》,开头就说: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敌侵淞沪,我军奉命撤守,在那个最暗淡的日子,本报发表了社长郭沫若先生悲壮的社论:“我们失掉的只是奴隶的锁铐”,忍泪暂时和上海的读者告别。……但是八年以来,我们永远没有忘记告别词中的一句充满自信的预言:“上海光复之日,就是本报再和读者相见之时。”现在,抗战胜利,淞沪重光,我们就间关万里,回到上海,再把这张小小的日刊贡献给阔别八年的读者。说“我们失掉的只是奴隶的锁铐,”在当时,我们的确是除了奴隶的锁铐之外,再没有可以失掉的东西了。这锁铐在我们民族身上已经戴了近一个世纪,使我们中华民族一直停留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状态。日本军阀想要灭亡中国,征服世界,在“八一三”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是这个戴了锁铐的东亚病夫,是决不会成为他们征服世界这雄图的障碍的,可是,出于日本军阀的意料之外,中国人民终于不顾一切地站起来了。日本军阀希望我们不抵抗,我们抵抗了;希望我们不团结,我们团结了;希望我们不进步,我们进步了。从一年打到八年,从上海打到黔桂边境,不屈服,不沮丧,以血肉之躯来抵抗飞机大炮,用无比的坚韧来度过了长期的苦难,这是二十世纪的一个奇迹,这是中国人民有史以来最大的试炼,而现在,戴在我们民族身上近一百年的锁铐终于打碎了。在抗战中,作为新闻记者,我们以文章报国之心,我们呼吁团结,呼吁进步,呼吁全国人民一心一德,把抗战进行到底;而今,抗战胜利,建国开基,我们必将以更大的努力,号召全国同胞在和平、民主、统一的大旗之下,为建设新中国而奋斗。抗战八年,民亦劳止,为了中国的民主团结,为了世界和平,我们必须迎头赶上,致力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建设。……复刊之始,感慨万端,《建国日报》是人民的报纸,我们必当一如既往,永久地以人民的意志为意志,以人民的立场为立场,这一小小的刊物,能否对国家、民族的前途有所贡献,还是期待于广大读者的支持与指示。
一张四开报纸的版面,是很难安排的。我们仍旧辟了一版名叫“春风”的副刊,创刊号上我也写了一篇题为《杂谈副刊》的发刊词。此外,考虑到沦陷了八年的上海人民不太了解所谓“大后方”的起初情况,而国民党的党报又不断地制造谣言,美化他们的“领袖”和吹嘘那批常败将军的“战果”,我们也就针锋相对地用“记者”署名,每天发一篇四五百字的“乱离人语”,来揭露大后方的多种奇闻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