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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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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弹的少年。格卢姆斯基没有别的孩子,他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只拉扯大一个塔拉斯。

  “好吧,”我说,“请原谅我。”

  “你不能光想你自个儿,你得看远一点。”主席嘟嚷了一句。“你还得闯好几道伤脑筋的关口,从萨盖达奇内那儿回来后,上奥任是不是也你去?”

  “我去。说服古潘,也不是那么容易。”

  “着哇,着哇。你以为,他们不封锁这条道路?他们都是傻瓜?”

  他,格卢姆斯基,清醒地估计了情况,很难反驳。依着我,我想趁格纳特棉袄里的那张纸条还没送到地点的时候,立即动身去奥任,但是,不事先同萨盖达奇内谈妥,怎么要求古潘派人呢?我在这次运筹帷幄之中,要两次远行。

  “我尽量想办法活下来,”我对格卢姆斯基说。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得为别人想想,你并不是光杆一个。”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的短外衣全湿透了,就象一块吸墨纸,把落上来的雨点子,都吸了进去。经过在采泥坑这一阵滚爬,这种粗呢外衣变成了粉红色。

  “你多想想,”他说。

  如果他没有这高瞻远瞩的目光,他也许当不成这个主席。但是我并不想考虑死。一个人迷信不祥的预感,那打起仗来势必左顾右盼。在战斗中越是畏畏缩缩,那子弹一定会找上你,这是成千上万人的切身体验、总结的前线真理。它被我原封不动地带到格卢哈雷村来了。

  “我想,”我保证说,“我死不了的。”

  “愿上帝保佑。”

  ……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要孩子。我在自己身上也找不到作父亲的情感。唉,在襁褓和啼哭声中又找得到什么乐趣?婴儿,不知为啥都是赤条条的,眉毛淡黄色,眼睛无表情,口角淌着口水;撒尿的时候,瞪着两只小眼,一副傻乎乎的严肃神态。为什么,这种小玩艺,女人喜欢得要命?要是我和安东妮娜也有……老实说,一想到这里,我感到甜孜孜的。大概,开始爱孩子的未来妈妈的时候,你就开始想孩子了。这是最近几天我在格卢哈雷村的又一发现。发现真多啊!值得活下去,真的。

  我走开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农庄主席的执拗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背脊上。我猜想,他还在琢磨将来要有个孙子的想法,也就是在琢磨我那个可能成为孤儿的儿子。 

第六节
 
  打仗这几年,格卢哈雷村人很快都学会了按照军事方式,按照前线方式,而不是按照农村规矩埋葬被打死的人。不点长明灯,不做没完没了的宗教仪式。一会儿轰炸,一会儿伪警察来搜查,一会儿大日耳曼军队来搞粮食征收…如今呢,本该太平了,可班德拉匪帮又来到身边。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闯进来,搞不好,还来不及下葬哩!

  天近中午,加弗里拉岗上挖出了两个墓穴。小天鹅拉着大车,沿着垂柳掩映的大道走来,车上装着人们用自己仓促锯出的粗木板钉成的两口棺材。格卢哈雷村人拖成长长的行列,冒雨跟在后面——有的人顶着蒲席,有的人披着德国人的沙沙响的伪装罩袍,有的人有啥穿啥:还有些穿军大衣,有的穿什么天气都能穿的棉袄。我走在最后面,我不想扛着机枪,妨碍送殡的行列。谢拉菲玛拉着安东妮娜的手,走在她的身边。

  马利亚斯回头望了我几次,对她的老婆悄悄说:“你听说了吗?陶厂挖出两布袋票子……几个‘愣头青’原来是挖这个呀!挖了半天,没找到。可格卢姆斯基挖出来了!”

  马利亚斯老婆唉了一声,两只短手一摊,又捅了捅马利亚斯的腰,也回头看了几眼,仿佛要求我证实似的。在这一长列湿淋淋的人群当中,不时闪现瓦尔娃拉的短上衣。我们决定放她来送葬,是怕别人产生不必要的疑问。波佩连科提着自动步枪,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瓦列里克手里拿着无沿帽,大步流星地跟在车后。有时,他的目光掠来掠去,寻觅瓦尔娃拉。也许,他在找寻同情吧!

  在到达墓地之前,克里文季哈和谢麦连科夫两具尸体平排摆在一辆大车上;死神使他们亲近起来——两个人同在一个厂里工作,又是同时死在土匪的手里。看样子,他们会葬在一起的,但是,到了加弗里拉岗,他们就分道扬镳了:这里,在林立的十字架、方尖碑和小土丘之间,格卢哈雷村人各有各的祖传墓地,如同宅前院后的自留地一样,都有明确的界限。到这里,陶工被送到土岗的西坡,与他那早年故世的妻子去并骨,而克里文季哈被抬到东坡。

  松鸦和老鸥在柳树和白桦之间,穿来穿去,声嘶力竭地啼叫。谢麦连科夫的墓穴,人们贪图省力,挖成了狭长形,活象环形防卫的战壕。两边有胸墙。加弗里拉岗上的土是黄沙土,很松散。虽说陶工们跟粘泥打了一辈子交道,但人们还是照规矩,把他们葬在干飒飒的沙土里。

  “唉,不该死的时候,死了,”古稀高龄的戈列努赫孪生兄弟之一在旁边叹息地说。

  什么时候是该死的时候呢?……战争使我们这些当兵的有了这样一种看法,认为青年时代死最正常。前线上打死一个谢麦连科夫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我们倒要感到惊讶、惋惜:唉,老爹到这儿来干吗,他还应该活着嘛!

  我看见安东妮娜那块黑头巾搭拉了下来,象帽檐似的遮住了她的额头。她笔直地立着,她身边是谢拉菲玛,姥姥佝倭着腰,显得特别苍老。我没有走到安东妮娜跟前去,大概,她此刻想一个人,更确切地说,想同父亲待在一起。他们相依为命,苦熬苦撑一十八年——这哪是人过的生活呀!此刻,谁也不应该去打扰她。

  他们父女的关系,我能知道些什么呢?知之甚少。他们父女的深情,只在我面前展示过一点点,那是有一回,我听见陶工喊她:“安托莎”,当时,我就感到,这个名字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喜悦,多少辛酸呀!我还看到过,有一次。谢麦连科夫踏着转盘车,打磨一只精致玲珑的陶罐,他朝女儿转过头去,征求女儿的意见和支持。

  我只能隐约地猜测,真正的父女或父子之爱,意味着什么。我只能透过自己惨淡的童年,听别人讲那些听不大懂的言语。谢拉菲玛姥姥太好了,但姥姥毕竟代替不了爹妈。对,我最好此刻不到安东妮娜跟前去。

  马利亚斯和黑脸膛、皱着眉头的克罗特,把两根瘢瘢疤疤的木头杠子横在堑壕一般的墓穴上,杠子上面放上棺材,用绳子拢好。谢拉菲玛姥姥哇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按照乌克兰、白俄罗斯的宗教仪式数落起来:“你把这苦命的丫头扔给谁哟,”“你劳劳碌碌一辈子啊,”“娃儿们,他这家冷冷清清,谁来加热哟!”…在这个时刻,姥姥嘴里也不尽是骂街的词儿,人们听她这么一数落,也不禁抢天呼地地 哭起来。马利亚斯也哽哽噎噎地掉了眼泪。

  我拄着机枪的枪筒站在一边。昨天亲身经历采泥场的一幕惨景之后,下葬前的仪式,已无法真正感动我了。眼泪只流了一点点。

  安东妮娜木然僵立: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停一停!”格卢姆斯基突然喊叫起来,“你们停一停!让咱说几句!”

  他来晚了,葬礼已经开始了。他浑身湿透,头发蓬乱。此刻正向岗顶爬来。大家立时停止哭声。格卢姆斯基要讲话,而且是他主动要讲话,这可是一桩新鲜事儿。即使在他当选为主席的大会上,他说的话也不满十个词。

  “同志们!”格卢姆斯基开腔了。他从头上拉下那顶湿漉漉的无檐小帽,捏在五个红手指头里,当块破布揉搓着。

  邻近一块方尖碑上的红星,高悬在他的头上——这方尖碑并不很高。

  “同志们!今个儿咱们又埋葬两个乡亲,又是两个,同志们。你们都记得,打仗前,咱们这块坟地一点儿也不大,象一顶帽子,扣在加弗里拉岗上,还没有伸到谷地,如今呢?你们自己看见了!”

  老太太们唏嘘 泣,人群里响起低沉的叹息声。

  直到此时,我才看清这位主席身边是块什么样的方尖碑。“塔拉斯·格卢姆斯基”——在一块白碴胶合板上刻有八个黑糊糊的大宇。还有几个数字:“1926——1941”。此外,就什么字眼也没有了。既没有“英勇牺牲”,也没有“在同法西斯强盗的斗争中”。格卢姆斯基父子俩都不喜欢多说话,他们有话,宁愿闷在心里。

  可是现在,他把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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