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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害怕。
“你去拿吧,在鹅毛褥子下面,”瓦尔娃拉说道。“你别乱翻,就在脚那头。”
波佩连科钻进卧室,不多一会儿就拿着便条本出来了。这是一种战前的便条本,在战争年月,这种本子很贵,它的封面上有个伞兵。大约撕掉二十几页了,只留下撕剩下的碴儿。
波佩连科拿来一截铅笔。他是在书架上的花边罩单底下发现的。我用铅笔在便条上划了划,检验了一下,那工工整整的几行字,就是用这截铅笔写的。我又从便条本上撕下一页。
“坐下,写!”
瓦尔娃拉扭过脸去。
“这哪行!我什么瞎话也不能写。一写,自个儿就完了。火烧鬼饶不了我。”
“坐下,写!”
“不。”
在她看来,火烧鬼依旧是方圆左近最有权势、最显要的人物。也许,不肯写的原因就在这里。
“快写!”
“不…不,”她平静地回答说。“写这个,我会送命的。”
她坐下,两只靴子整齐地并在一起,粗呢裙子下露出了两只丰腴的圆膝盖。乳房耸起,把短上衣的一排钮扣顶得老高。她,瓦尔娃拉,的确很美。我瞅了瞅格卢姆斯基和波佩连科,“小鹰”用枪托作了个稍稍看得出的动作:意思是说,朝背上给她一家伙,怎么样?我冲他晃了晃拳头。
格纳特蹲在角落里哼着小曲:“瞧,他来找她,瞧,他来找她,幽会上谷仓,在那堆干草的地方……”
格卢姆斯基突然动了动身子,哼哼着说:“哦,你不写,”他说。“好,你不写,咱毙了你,象毙条疯狗。那样,算了。”
瓦尔娃拉猛地朝他转过身子,一看格卢姆斯基眯缝着两只小眼,下巴突出,又稍许搭拉下来,龇着大牙。沉重的心情,压得他佝楼了腰,简直象个罗锅子。
大家都知道,格卢姆斯基从来不说空话。他说到做到,即便对自己不利,他也干。刚才这句话,不是瞎咋唬。今天两只眯缝眼,看的太多了,他看到了被烧毁的工厂,看到了谢麦连科夫,克里文季哈。自从德国佬用自动步枪扫他儿子那天起,一桩桩惨剧,他看得实在够多了。
“啊,这怎么就枪毙?”瓦尔娃拉惊恐地望了我一眼。她眼睛里那含情脉脉的目光,那李子般的墨绿色泽倏地消失了。短上衣那排钮扣索索颤动起来。“这可不行。依照法律,他没有任何权利……您对他说,伊凡·尼古拉耶维奇!”
格卢姆斯基的目光不看我们。他的一只沾满红泥的宽大手掌,几乎搭拉到地板上,另一只手扶着马枪。
“按照法律,当然,不许可,”我解释说。“但我要事先警告你,我可管不住他!”
这也是老实话。我总不能一面同火烧鬼搏斗,一面又保护瓦尔娃拉。
“您可是农庄主席,”瓦尔娃拉试图开导格卢姆斯基,“您要负责的!”
“有人追究,俺负责,”格卢姆斯基说。“俺今个儿非枪毙你不可!”
瓦尔娃拉朝他的双手,朝拱起的双肩和马枪的皮带扫了一眼。她不敢正视他的脸,在这张脸上,不会有她感到偷快东西。
“给我铅笔,”瓦尔娃拉说。
“要写得整齐,均匀,”我警告她,“要跟以前写的完全一样。”
她又瞥了格卢姆斯基一眼。
“好吧,”她同意了。
我开始口述,她咬着嘴唇,尽最大努力,写出了工整的几行字。
“克利马尔已死。卡佩柳赫在安东妮娜处过夜。谢麦连科夫受伤运回后死去。他已向‘小鹰’说出藏钱地点。挖出两袋钞票,全村均见。据传,已派人请萨盖达奇内签署证明文件,然后运区。未闻奥任来任何兵力。钱由‘小鹰’押送。何时起运,明天再报。你的女友亚逊卡”
我们计划终于确定下来,确定时,我同格卢姆斯基正站在谢麦连科夫家的泥抹板房附近。诀别的哀歌,立刻从两方面传进耳鼓。我看见了安东妮娜。她僵立在父亲尸体旁边,已经哭不出声来了。她脸色苍白,身子笔直,嘴巴拉成一条长线,边上有两道我很陌生的皱纹,两条垂直线。
安东妮娜如今完全成了孤儿。她的姐姐,我知道,永远也回不到家里来了。
格卢姆斯基把他的大下巴藏到呢上衣的领子里,不时地蠕动下颌。我们两人沉默着.每个人都明白,如果现在不去动火烧鬼,他也许要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块地方。枪声终究会沉寂下来,血会停止流淌。
格卢姆斯基说:“要想办法除掉火烧鬼,不除,咱这地方不会有太平日子。”
我们带上波佩连科向瓦尔娃拉家走去。很明显,土匪接到瓦尔娃拉的便条,一定要想方设法劫这笔钱。村子里,现在已经组织了防御,他们不敢来了——他们准在路上设埋伏,等候“运输队”。所以必须有一小队战士在林子,悄悄地尾随我们。为搬兵,我必须马上到区中心去。我毫不怀疑,古潘了解这些情况后,肯定会拨出人来,即使是拨给我们五个自动枪手也好啊!
我们向火烧鬼投下了钓饵,但这个伪警察局长绝不是什么笨鱼。他在采取决定性行动之前,一定要彻底搞清我们确实找到了钞票,这件事,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那就是萨盖达奇内。
我仔细看了一遍瓦尔娃拉写的便条。“据传,已派人请萨盖达奇内签署证明文件,然后运回…”笔迹与第一张便条一点儿不差,我在这页纸的右上角撕了一个口子。
“你看一遍,”我说。“都对吗?他们会相信吗?”
她看了一遍,斜睨着格卢姆斯基说:“都对!他们信不信,我不知道。你们自己估摸。”
她有点心慌意乱。她清楚,虽说火烧鬼力量上占优势,可我们不怕,而且还敢跟他挑战。
瓦尔娃拉尽管闹不清我们玩的什么把戏,但直觉提示她,她不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能不承认我们是现实的,坚定的政权。所以她,寻思了一会儿,才讨好地对格卢姆斯基说:“我这张条子兴许能帮你们大忙呢?算我立功不,啊?您别老对我这么凶呀,啊?”
第五节
波佩连科给格纳特拿来棉袄。把便条整整齐齐地包在橡皮袋里,缝在秘密的衣袋盖下面。
格纳特穿上棉袄,背上有人亲呢地推了一把,他便背起那只空麻袋,起身离开这间屋子。临走时,他回头看了看瓦尔娃拉,嘿嘿一笑,然后哼起例行的毫无意义的小曲。他急急忙忙往防区走去,那儿,他的“朋友、相好”们在候着他哩。他们将在烧得滚热的土堡里喂饱他,也亲热地在他背上推一把,打发他回府,回格卢哈雷村。这个痴子又背上装满林中掳获的战利品的沉重麻袋,一路哼着“他们结婚上教堂,好酒喝不光!”有一回,我在古老的米什科尔齐大道上,就碰到他是这个样儿。
我当时根本不能设想,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
“让我留在她那儿!”我对格卢姆斯基和波佩连科要求说。
“好,”主席不满地嘟嚷了一声,而波佩连科朝我眨了眨眼睛,意思说,咱们知道你们俩。
瓦尔娃拉立即卖弄风骚地拽了拽膝盖上的裙子。这么一拽,裙子不知为啥更朝上翘起了。于是,刚刚还用深灰色呢料裙子稍稍遮住的膝盖,完全袒露出来。圆圆的、白白的,活象晚熟的大苹果。她脸上漾起希望。也许,我不忘旧情,也许,我会宽恕她。
我是有点事情要问瓦尔娃拉。眼下,我不觉得我同她还有什么瓜葛。我希望,我能问出真实情况,从瓦尔娃拉嘴里掏出实话。在这个女人嘴里,真的可能是假的,假的也许是真的。
工作上并不需要这个真实情况。但是,不搞个明白,就这样离开这里,我总觉着,脑子里的空白没有填满。
“听我说,瓦尔娃拉,”房门砰地关上之后,我开口问道。她的全身又朝我依偎过来。“你为啥要干这事呢?你爱他?”
“谁?”
“火烧鬼,还有谁?你可为他卖了力气呀!”
如果她爱他,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嗨,爱情,这是一股盲目痴情,爱了,就什么都不管哪!瞧,玛丽娜爱上了一个糟老头子玛扎巴①……我为什么一定要晓得这些呢?大概,我是想把生活中的一切都弄清楚,都找出道理。
【注 ①:马扎巴——乌克兰的叛徒。】
“唉,怎么对您说呢,伊凡·尼古拉耶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