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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加小心,”萨盖达奇内说。“这一带很危险。”
我拎起机枪,往窗外扫了一眼,街上空荡荡的。可是在出门到院子里去之前,我板开枪机,上了保险。杜鲍夫教我们说:“对侦察员来说,最主要的是要学会进出房屋……”
我砰地拉开房门,平端着那挺沉甸甸的MG,一步蹿到台阶上。
玛莉娜·季洪诺芙娜放下 杆,对我看了一眼、又对机枪枪筒看了一眼,然后又捣了起来。
我把机枪藏在马披下面,给小天鹅戴上嚼子,它还在嚼最后一把干草呢。萨盖达奇内走上了台阶。
“土匪可能会探听到我上您这儿来过,”我说。“那您就说,我是来调查情况的,您什么也没有说。事实上也是这样……只要他们相信就行了!”
萨盖达奇内晒然一笑。他象从树枝上捉靖蜒似的,摘下了夹鼻眼镜,用干瘪尖瘦的手指在鼻梁两侧的小红窝窝里揉了几下。
“他们会相信的,”他说。“我在梨庄二十五年,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谎,这是人所共知的,连土匪也晓得。你不必为我担心。”
他跟在大车旁边,一直把我送到村边那幢窗子打着交叉木条条的木房旁边。我知道,萨盖达奇内从来还没有把客人送到村口过。
“一路保重,凡尼亚,”他同我告别时说。“我们是忘年之交。我想给你写封信,你到基辅去见京斯基教授。我同他讨论过他那本古代史的序言,我们常有书信往来。你可以去读历史。真的,你大有前途,一定会成为学者。摆脱这些危险的无谓空忙吧!”
“如若我就这样东奔西跑地无谓瞎忙,到头来,一定要被土匪干掉,”我心想。“历史这门科学就会后继无人,那就没有新的成果来丰富历史学了。”
我把机枪摆摆好,使它可以转动自如,可以往任何一个方向扫射。我又摸了摸衣袋里的两颗手榴弹。远处,在荒芜的田地和蓝天相接的地方,有一片野苹果树林。过了那里已经是树林……
我赶着大车快驶近那片野苹果林的时侯,还看得见那个在九月阳光下闪亮的脑袋,夹鼻眼镜也在发光。绝对不能带着萨盖达奇内去执行侦察任务呀。这两样闪光的东西,在一俄里半之外就会暴露目标的。
“驾!驾!”在我的大车已经驶过苹果林,梨庄已经消失不见的时候,我对小天鹅吆喝了两声。“够啦,不能再这样没完没了地闲扯啦!”
第十七节
无怪大家都说小天鹅这匹母马有股子傻劲儿。它拉起车,拼命跑,象大炮似的戳在车后的“尾巴”尖儿下面,腾起了一股股尘土。我一只手抓住大车边上的木杆,另一只勒住缰绳,同时又要按住在于草上不断跳动的机枪。
“驾,驾!”我大声吆喝道。
从萨盖达奇内那所幽静的小屋里出来之后,同那些安详的、在梨庄和平共处的各路神仙作过无言的交谈之后,在我大失所望之后,我的心里充满了尽快行动、大干一场的渴望,小天鹅似乎理解这一点。
那披着五颜六色伪装的白桦林,那红彤彤的松树林,那象浪花一般的紫石楠花——全都从左右摇晃的车轮旁边哗哗地飞速掠过。快,战马,加油!我身边有挺M Γ,M 的一侧安着一个厚得象小桶似的圆盘,军大衣的衣袋里塞着两枚手榴弹。让他们出来面对面地干吧,让他们来吧!到那时一切就都解决了,决不会再留下搞不清的问题。打,就打吧!一个人不论在什么地方也没有象在自己心灵那样感到安静。这完全可能!然而在心灵里毕竟不能象在掩蔽部里那样藏身吧?不对,有一种最高级的安静,这就是那种战斗中吉凶未卜充满劈劈啪啪,轰隆轰隆枪炮声的安静。那时一切都明确、一切都清楚:只有敌人和你,再没有别的。老人们是不是理解这种安静呢?
“驾,驾。小天鹅!加油!”马儿绷足了劲,一付笨头笨脑的样子,但却麻利地腾起四蹄飞跑着。我很快俯下身去,把机枪摆摆好,可是抬头一看,只见前方有个人。他独自 着,仿佛陷入了沉思,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我看见他背上背着个口袋。这是什么,用活人作街垒?我可不能往索不相识的人的背后开枪呀!我不得不勒住马。停下来……也许他们设下了圈套吧?
小天鹅快赶上他了。
“哎——哎!”我朝行人大声吼叫着。“哎,你!回头看看!笨蛋!”
原来,我跟谢拉菲玛姥姥学会了不少本事。我对这个沿着车辙慢吞吞走路的汉子破口大骂,他的自尊心受到这样侮辱肯定会跳起来,可是这一招儿没起一点儿作用。
在离这个人三步远的地方,小天鹅停了下来。它不想撞倒他。我这才松了口气,松开了死死抓住M 枪柄的那只手。口袋上方露出一顶眼熟的士兵破皮帽和一头象乱麻似的浓密头发。
“格纳特!”我惊叫了一声。“咱俩真是冤家路窄呀!”
他转过身,一看是我,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唱道:“他们结婚上教堂,美酒喝不光,洞房一夜宿,生活喜洋洋。”
“坐上来吧!”我对他说。“路上够你唱的。不过,等一等!”
我检查了他的口袋,掏出两枚炮弹,把它们搬到一边。遗憾的是,我没有引爆的东西,否则让它们炸响,给格纳特听听,他那些个用钢链条锁着的猪崽有多么响亮的歌喉呀。
“驾!”
我把机枪搁在格纳特的膝盖上,叫他乖乖地坐好;自己站起身,拉了拉缰绳。小天鹅一扬头,猛地向前驰去。但就在这当儿,不知怎地它又惊悸地竖起了耳朵。它拉着车子稍稍靠边走着,斜睨着眼睛,打着响鼻。我眼睛往右一扫,就看到了他们。
他们一共四个,都站在赤杨树丛里,只有四张脸,在树荫里显得白糊糊的。有一个人穿着一件黄皮夹克。一看见这件皮夹克,我头脑里突然掠过一个模糊的回忆,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它又立即消失了:眼下顾不上回忆啊。
机枪仍旧在格纳特的膝盖上,可是痴子己经把他那只沉重的口袋压在了上面。话又说回来,我反正已经来不及端起机枪瞄准了。那四个人的自动枪大概都准备停当了。因为有树叶遮着,我看不见他们的家伙,但是枪口无疑是对准我这个方向的。现在距站在赤杨丛里的那四个人,只有五十来公尺。他们站在那儿,好象在等待什么。等什么呢?
“驾,小天鹅!”我尽量用镇静的声音吆喝了一声,又拉了拉缰绳。四个白糊糊的影子在赤扬树丛里一闪一闪,慢慢地往后飘去。此刻格纳特的身子遮住了我。“如果他们现在开枪,准会先把他撂倒,”我心里估摸着。看来,真是在数难逃,我头脑里闪过一个主意:我趴在大年上,这样,躲在格纳特宽阔的背后,就象躲在街垒上的沙袋后面一样,那开起枪来方便多了。我还来得及抽出M ,在这样的距离之内,可以把他们四个人全撂倒或者打伤。不错,来得及,这是事实。而且他们也拿我没办法,有格纳特给我作挡枪牌呢……
可是我依然站在大车上,格纳特嘻嘻地笑着,嘴里哼着小曲。我觉得仿佛有人在我的背上挂了一只画着一个很大很大黑圈的十环的靶子。还有五公尺,还有……好了,到了这里他们不能开枪了。晚了,在这样的距离内,自动枪已经打不中目标了。
呸,见鬼!我终于在大车的木杆上坐了下来。
“她迈开双脚上果园。搞个甜梨尝尝鲜。”格纳特唱道。
“你真福星高照,”我说道。“德国人在的时候,你没碰破一点皮,背了炮弹又没出事儿,现在又……鬼东西。我本来可以撂倒他们的,格纳特!嘿,你这只沙袋!”
“嘿,嘿,嘿,嘿!”他纵声大笑起来。
我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在经历了这场虚惊之后,一种想同他攀谈、同他亲热的感情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哎,格纳特,咱们活下来了吧?他们狗熊了吧,啊?他们狗熊了!嘿,你,真是只沙袋!”
他龇着稀疏的大牙,笑了起来。
我掏出面包、一头蒜和一块脂油。
“吃!”我掰下一块面包头,递给格纳特说。
但是格纳特摇了摇脑袋。他对脂油连看也没看,他吃饱了……
“她的日子蜜蜜甜,这个妞儿真能干,”他扯开嗓门唱了起来。
“喂,吃吧!”我说。“你怎么,林子里有人把你喂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