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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啊!可是——”他耸耸肩膀,摊开毛茸茸的大手,作出一幅不尽如人意状。
“太遗憾了,不过希望我不会令你们失望。”不知怎的,我的嘴巴在老美面前变得格外灵巧。
老美果然单纯,露出天真地笑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说:“杰蕊(CHERRY)。”
“杰蕊(CHERRY)!多么甜美的名字。”他高兴了,兴致颇高地拿起我的简历,逐行逐句看,并对我说:“CHERRY,请先介绍一下自己。”
我心中一阵狂喜。这已经是迈出成功的每二步了。我微笑,用最甜美的语气背这段早已滚瓜烂熟的英语:“我叫杰蕊,毕业于机械工业学院,专业是企业管理。我们的学校是一个美丽的南方学校,风景如画,那里有清澈的江水和浪漫的相思树…………”
老美显然被我诗歌一般的语言吸引住了,他从桌上抽回两只大脚,认真地望着我,两只蓝眼球把自己闪烁成一只波斯肥猫。待我热情洋溢地背完后,他惊讶地说:“杰蕊,你很爱你学校啊。”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当然。每一个人都应该爱自己的母校,不管它是否著名。”
在这一刻,不仅老美,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尽管五分钟前我还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那个该死、破烂的、默默无闻的“骗子”大学。
看得出,老美对我非常感兴趣,他急忙把简历递给身边一位中年男士。那位男士颇有风度,衣饰整洁休闲,态度儒雅,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简单的婚戒。
不知老美对他说了什么,男士非常认真地看简历。看着看着,他突然问我:“杰蕊,你们学校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是民办吗?”
我一愣。这杀千刀的骗子大学!我们学校的名字的确很怪,尽管是一个包罗经管、外语、法律、考古、机械、电子、计算机,甚至艺术的综合性大学,可它偏偏叫什么“机械工业学院”,气得被骗来的学生成天嚷着既然“北京钢铁学院”能改为“北京科技大学”,我们为什么不能改为“南方科技大学”?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不是的。我们是国家正规院校,不信您可以上网查。”
他点点头,继续往下看。其实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我刚大学毕业,没从事过什么实际性的工作,不是学生干部,不是三好学生,没得过什么资格证书,还没有为社会主义建设流过一滴汗水,我的简历,连短短的一页纸都写不满。所以,当他看到最后一行时,不相信地又往后翻了又翻,的确没有了。
一丝不易察觉的好笑浮在他脸上。他拉过那位单纯的老美,拿着签字笔在简历上指指点点,低声说了一大堆英语,说得老美频频点头。但老美还是有些不甘心,神情严肃地和他争论几句,最后,突然扭头问我:“杰蕊,你的英语与计算机能力如何?”
我傻笑着用英语回答:“不错,成绩一直很好呢。”
“几级?”
我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我没有参加过大学英语考试,对那些天天啃书本的同学,我常常嘲笑他们是在“孵小鸡”,此刻,我终于为自己的“清高”付出代价了。
老美遗憾地摇摇头,说:“我们这里的要求是CET6或BEC3,TOFAL也行。”
什么是BEC?什么是TOFAL?我如同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东南西北都有些摸不清了。但有一点我非常清楚,那就是使尽浑身解数也得争取这个机会,于是我近乎厚颜无耻地胡扯:“我是因为特殊原因没有参加CET6的考试,但我对自己充满自信,相信我的英语能力——”
“是的,我也希望能相信你。”老美略有些不耐烦地终止面试,伸出手,“杰蕊,祝你好运。”
我脊背发凉,碰了碰那毛茸茸的爪子,万分不舍地站起来。估计看出了我满脸的失望与沮丧,中年男子温和地对我说:“杰蕊,外企对各方面的要求都比较高。如果某方面有缺憾,只能依靠另一方面来弥补。以你现在的情况,普通的国内企业或许比较合适。”
我轻轻地、坚定地摇摇头。
9
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环顾满大厅花团锦簇的招聘现场,我深吸一口气,拎起提包,果断走人。
我相信“成事在天”。可如果“人”不去主动“谋事”,天有再大本事又如何?
在饭店后面的垃圾箱里,我看到堆积得像小山一般的简历。那些设计考究、印刷精致的文件曾经寄托着多少年轻人飞黄腾达的梦想,如今却与菜汁、煤渣、饭盒、灰尘等垃圾躺在一起,沦为垃圾中的一员。
或许,它们本身也是垃圾。
蹲在垃圾箱旁,我一份一份仔细看这些简历:“北京大学”、“首都经贸大学”、“中国政法大学”、“北京商学院”、“北京理工大学”,“本科”、“硕士”、“双学士”、“博士”,“BEC”、“TOFAL”、“YASI”、“CET”、“CPA”、“CCPA”
,“一等奖学金”、“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满垃圾箱璀璨夺目的字眼如同巨石,一块一块砸中我的心脏,我不禁毛骨悚然。如果连这样的简历都被丢入垃圾箱,那么我的、加贝的,是不是应该丢进厕所让人如厕用?
越想越怕,唯有快步离开。不知何时,天空被蒙上一层肮脏沉重的棉絮,雾霭沉沉、淫雨霏霏,很快我的“风度”便遭到“温度”的报应。寒风如同刀子撕裂我薄薄的衣服,假毛料裙子与腈纶长袜如同电的正负极,怎么分也分不开。由于长时间走路,劣质高跟鞋更如锥子般刺着我的脚后跟,恨得我真想把它当街踢飞。
地下通道里,有个瞎子瞪着缺了黑眼球的可怖眼白,咿咿哑哑地拉胡琴;逃避城管的小贩们蹲守着一堆寒酸的小东西恍惚傻笑;卑微的妇女挺着大肚子或抱着孩子偷偷卖毛片;还有被打断了腿的脏孩子,拄着小板凳如螃蟹般乞讨……
地面上,街灯已经亮起,无数名贵私家车在被街灯点缀的路上呼啸前行。路两旁的玻璃建筑群,有时尚的风格、华美的气势、傲慢的态度与冰冷的内心。
这是一个奇怪的城市。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而我,便是那个小心翼翼行走在天堂与地狱交界线上的女子。
身后,一个神情怪异的男人一直盯着我。我深感恐惧,于是加快步伐。没想到,男人竟然小跑上来,将嘴巴凑到我耳边,阴阴地问:“要不要办证?”
“什么?”我下意识反问。
“毕业证、身份证、驾照、各种证件……”
“不、不,不要——”我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碰到般急忙躲闪,但还没闪开,男人就往我口袋里强塞进一张名片,拔腿就跑。
顶着风雨,费了九牛二虎的牛劲,我终于找到回去的公交车。因为是下班时间,人挤得几乎要爆炸,整个车厢一片骂娘声。我没有骂,我在提防着自己短短的裙子,尽管这样,一双大手还是借挤车的机会,在我屁股上重重捏了一把。
我欲哭无泪。在这种时刻,被吃豆腐的只能作哑巴吃黄连状,否则流氓没抓到,自己反会惹一身腥,成为“骚娘们儿”。
公交车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地驶到“远园”,加贝已经站在公共汽车站牌处翘首张望了。我一下车,他立即撑起一把伞举到我头上。
“累坏了吧?”他关切地问。
我嘴唇青紫,浑身哆嗦,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见我冻成这样,他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我身上,紧紧搂住我往回走。
被关成最小火的煤气灶上,一锅清汤阳春面正在泛着氤氲热气。加贝就有这个本事,一把挂面、几根小葱、几滴香油,在他的手里也可以化作美味佳肴。但此刻,我鼻子失灵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