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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事情”、“情况”、“情形”、“酌情处理”等等,仍有“情”字打底,
仍有“情”字贯串,但这些都只是文字化石,在很多人那里已经不再有什么现实
意义。中国式的西方化潮流滚滚而来,但很难化出一份宗教与世俗的平衡:有宗
教时无世俗,于是革命革得无情,出现六十年代前后的红色恐怖;有世俗时无宗
教,于是赚钱赚得无情,出现八十年代以后的贪官、奸商以及盗匪,出现人们怨
声载道的贪赃枉法、坑蒙拐骗、杀人越货。某个非法传销组织的宣传品上这样说
:“行骗要先易后难,首先要骗熟人、朋友、亲戚……”这与文化大革命号召大
家首先从熟人、朋友、亲戚中开始揭发举报一样,其实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传销
组织的人海狂热和呼声雷动,也让人恍如时光倒退,恍如又一场文化大革命正在
被金钞引爆。在这里,中国最基本的人际关系,中国传统文化心理最核心的部位,
正在政治暴力或经济暴力之下承受着高压和冲击。人们不得不问:中国还是一个
极富有人情味的民族吗?如果不是,这种人情的一次次冷却是不是让我们离现代
化更近?是不是能让我们都搭上驶向幸福和文明的快车?
或者问题是这样:这种“吃熟”和“宰熟”之风,是不是刚好从反面证明了
中国有太多的“熟”可吃和可宰?是否刚好从反面证明了中国尚有层出不穷取之
不尽的人情资源?如果这些资源一再被负面地利用,一再成为束缚和灾难,那么
正面地用之于制度建设是否也有可能?改革不是顺从现实也不是剪除现实,正如
跳高不是屈就重力但也不是到月球上去拿一个跳高冠军,因此我们能否从现实出
发,整合本土与外来的各种文化资源,找到一种既避人情之短又能用人情之长的
新型社会组织方案?
制度是文化,制度的形成有赖文化的滋养。即便是转基因式的制度切换,也
离不开有关物种选取和适配。作为一个人均资源短缺的国家,同时作为一个人情
超级大国,中国的现代化肯定不是苏联或美国的重演。这是一个未来的空白。更
重要的是,这个空白还将关联到全人类的价值选择,正如爱因斯坦说的:“光有
知识与科技并不能使人类过上幸福而优裕的生活,人类有充分理由把高尚的道德
准则和价值观念置于对客观真理的发现之上。人类从佛佗、摩西以及耶稣这些伟
人身上得到的教益,就我来说要比所有的研究成果以及建设性的见解更为重要。”
这句话出自一个西方人,显示出全球现代化运动的及时自省。这个世界需要技术
和财富但还需要更重要的东西。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更多的超级大国,不需要乏味
而且注定苦涩的复制,而需要再造文明的原创性活力,需要一个更“善”而不一
定是更“真”的现代化,一个更亲和而不一定是更强盛的现代化。如果这种另类
幸福和另类文明是可能的话,如果这种现代化与中国擦肩而过,那是中国的遗憾,
也是世界的悲哀。
如果是那样,即便中国在某一天阔得金元遍地,也只是人类历史中一片乏
“善”可陈的黯淡废墟。
首次发表于2000年8 月。
/* 71 */第三部分佩索阿的圣经
身为公司小职员的佩索阿,就人生经历而言似乎乏善可陈,用他自己的话来
说,他不过是一个“不动的旅行者”,除了深夜的独自幻想以外,连里斯本以外
的地方都很少去。他终生未娶,也拒领官方奖项,长期独身于主流社会之外。但
他以位卑之躯处蜗居之室,竟一个人担当了全人类的精神责任,在各异相悖的人
文视角里,始终如一地贯彻着他的独立的勇敢、诘究的智慧以及对人世万物深深
关切的博大关怀。
决定翻译这本书,是我一九九六年在欧洲访问的时候。当时很多人作家和批
评家同行都在谈论费尔南多。佩索阿(Fernando Pessoa )这个人,谈论这个欧
洲文学界的新发现。我没有读过此人的书,常常闲在一边插不上话,不免有些怏
怏。这样的情况遇得多了,自然生出一份好奇心,于是去书店一举买下他的三本
著作,其中就有这本《惶然录》。
《惶然录》书名英文为The Book of Disquiet,葡文为O Livro do Desassossego。
该书于1998年在中国内地翻译出版的时候,正好碰上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获得了
当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这位得奖者极为崇敬佩索阿,并且毫不掩饰地说:是佩
索阿引来了人们近些年来对葡萄牙文学的关注,才使他的作品有可能获此荣耀:
“无可否认,佩索阿对今年葡萄牙文学在国外受到注目并产生了影响,并且将继
续产生影响。”“没有任何葡萄牙作家能够企及佩索阿的那种伟大。”
佩索阿于一八八八年六月十三日出生于里斯本,五岁丧父,随母亲移居国外,
从一八九五年起居住南非德班长达十载。英文构成了他最初的文化背景,莎士比
亚、密尔顿以及其他英国文学作品充实着他少年的阅读视野。他最初的诗歌和散
文也都是直接用英文写成。回到葡萄牙之后,他进入了大学,但几乎没有认真对
待那些翻译和商业文秘课程。在一九三五年他去逝之前,他曾供职于税务机关和
广告代理公司,并且在小职员清贫卑微的生存中继续他的文学事业,除了参与Orpheu
杂志的编辑工作,在葡萄牙介绍和评论未来主义思潮;一九二○年还创办了Olisipo
出版社,一些葡萄牙的现代主义作家成为了他的作者和同道。他在编辑业务之余
用葡语和英语继续写作诗歌和散文,还写短篇小说、戏剧、社会研究文章,甚至
还就经济和商业话题写作评论或者制作访谈录。但这些作品的大多数直到他四十
七岁去逝之后才得以整理出版,特别是他的诗歌迅速进入了英语、法语、意大利
语、德语、西班牙语等语种,为他赢得了世界性的诗名。
《惶然录》收集了佩索阿晚期的一些随笔作品,都是一些“仿日记”的片断
体,充分表现了作者在日常生活观察中的形而上兴趣。佩索阿为这本书杜撰了一
个名叫“伯纳多。索阿雷斯”的作者,与自己本名“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读音
相近,并在卷首写了一篇介绍这位虚拟作者的短文,似乎索阿雷斯有其人。这当
然不是先锋作家们爱玩的“间离化”小噱头,倒是切合了作者一贯的思想和感觉。
他在这本书里多次谈到自己的分裂,谈到自己不仅仅是自己,自己是一个群体的
组合,自己是自己的同者又是自己的异者,如此等等,那么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一
个“索阿雷斯”,以他者的身分和视角来检视自己的写作,在这本书里寻求一种
自我怀疑和自我对抗,就不难被人们理解了。
两个“索阿(SOA )”之间的一次长谈就是这样展开的。他(们)广泛关注
着那个时代的生命存在问题,也是关注着人类至今无法回避也无法终结的诸多困
惑。读者也许不难看出,作者在随笔中的立场常有变化:有时候是一个精神化的
人,把世界仅仅提纯为一种美丽的梦幻;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物质化的人,连眼中
的任何情人都徒剩视觉性外表。有时候是一个个人化的人,对任何人际交往和群
体行动都满腹狐疑;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社会化的人,连一只一晃而过的衣领都向
他展示出全社会的复杂经济过程。有时候是一个贵族化的人,时常流露出对高雅
上流社会乃至显赫王宫的神往;有时候则成了一个平民化的人,任何一个小人物
的离别或死去都让他深深惊恐和悲伤。有时候是一个科学化的人,甚至梦想着要
发现有关心灵的化学反应公式;有时候则成了一个信仰化的人,一次次冒犯科学
而对上帝在当代的废弃忧心忡忡……在这里,两个“索阿”没有向我们提供任何
终极结论,只是一次次把自己逼向终极绝境,以亲证人类心灵自我粉碎和自我重
建的一个个可能性,书写自己一个并非宗教信仰者的圣经。
如果说这本书不过是自相矛盾,不知所云,当然是一种无谓的大惊小怪。优
秀的作家常常像一些高级的笨伯,一些非凡的痴人。较之于执著定规,他们的自
相矛盾常常是智者的犹疑;较之于滔滔确论,他们的不知所云常常是诚者的审慎。
其惊心动魄的自我对峙和紧张,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获得的内心奇观,更不是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