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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到里屋躺下来,我突然累了。
“别睡了,睡不了多久,妈妈送给你的,起来看看。”母亲来到床边推搡我。
她捧着一对红珊瑚耳饰和一枚黄金镶嵌的绿松石戒指。
“好漂亮! ”我起来了,我到镜子前戴上它们。红艳艳古老的宝石在我的脸颊两旁灵光闪烁,戒指套在食指上正合适,精巧别致。妈妈在一旁满意地望着我。
“阿妈,谢谢啦。”我终于笑了,我望着镜子。
我开始洗脸、化妆、喷香水再挑选衣服……
5
晚上,我去到旺杰的家,和旺杰言归于好,我们还要去跳舞——
那是八十年代初的拉萨,在某个酒店,每个周末,要举办唯一的舞会。
舞厅很大,人们像焦渴的鱼群,跃动在新的水域。
舞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没座位。
“请坐吧,也许我的朋友不来了。”我见过他,是印度来的藏人,叫洛泽,在拉萨经商。
“谢谢啦。”我笑道。我们刚坐下来,舞曲奏响了。
“走,我们去跳吧! ”我忙拉起旺杰。我想在第一支舞曲中,被每个人瞩目——我把旺杰拽上了场。
“他恐怕被那个女孩抢走了吧? ”我听见坐在黛拉旁边的洛泽在问。
“你说茜玛? 她是我丈夫的亲妹妹。”黛拉说得那么平淡,令我失望,我真希望我和哥哥……
“走,不跳了。”我脑子里想到一个主意。
“那个男的缠着黛拉! ”我贴着哥哥的耳朵说。我的脸发烫,我把外衣脱下来,洛泽忙起身接过去帮我挂在椅子后背上。
“您是茜玛? 我们见过,我叫洛泽。”他坐到我旁边微笑道,我看到他整齐的齿格外白。
“您是茜玛的哥哥,刚才您夫人告诉我的。”他对哥哥说完,回头对黛拉莞尔一笑。我心里一阵慌乱。
“吸烟? ”哥哥怀疑地看了我一眼,矜持地问洛泽。
“不,不吸,谢谢。”洛泽客气地说。他坐在我们中间,称呼我们为“您”、“夫人”等等,我感到好笑。
“来,嫂子,喝酒。”我拿起易拉罐碰碰黛拉说。我有些不自信。只要黛拉在。但凭一个男人的眼光看,她过于纤瘦,有些木讷的神情显得她不谙风情;她的个头还比我小,我才是一个丰韵妩媚的“女人”,但哥哥他……
“茜玛,能请您跳舞吗? ”我微微一笑。在洛泽面前,我能找到一种骄傲。拉萨,不仅是漂泊域外的藏人心里的圣地,还有美艳如酒的拉萨女人——
但跳着,长长的舞曲令我抑郁。因为要和一个男人拉着手,又要保持距离——真的舞该是从腰臀,解放妇女! 好在洛泽的步子渐渐快了,还有些跳跃,他的肩、胯骨都轻快地在旋动。我笑起来,一面学着他。终于,下一支曲子是“迪斯科”,全场一阵欢呼,洛泽拉着我上台跳。他真是棒极了,他会唱那首歌,他拍手、踢踏,恍若印度电影里那个英俊的“吉米”。但当我和洛泽正跳得满心欢喜,我看到台下渐渐围起的圈子中,那少女野性而烂漫的舞姿博得阵阵喝彩。
“是黛拉! ”洛泽眼睛一亮,我还注意到这次他没称呼她“某某夫人”,他说黛拉时,像叫一个女孩……我留下洛泽先下了场。
黛拉跳得不错。只是她与跳舞的黛拉是两个人。哪一个才是她的本性? 狂野不羁……
“哥,该回去了吧。”一曲刚散,我对正在兴头上的哥哥说。
“我的耳饰不见了! ”黛拉跳得两颊通红,她刚回到座位上,我低声对她说,“怎么办? 妈妈会骂我! ”我故意试探她。
“我去帮你找找。”她中计了。她站起来去到舞场中央,弓着腰低头转悠,像一头愚笨的羊。
“她在干什么?!”洛泽也回来了,他有些奇怪地问我。
“她替我找耳饰去了。”我冷笑道。
“黛拉! ”哥哥生气地叫她回座位。她已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没有,怎么办? ”她走过来悄悄对我说。
“找到了。”我没看她,望着别处漠然地说。旺杰不知我们在说什么,他狐疑地盯了我一眼,沉下脸不理黛拉。
“走吧? ”我的心情突然好了。又一支舞曲开始时,我对黛拉笑道:“回去吧? ”我冲她挤挤眼,让她以为旺杰是在生我的气。她一脸迷惑,还是相信了我,她转向旺杰说:“回去了? 我们都不想再跳了——”
6
但我不想回家。母亲在等我。我厌倦了。母亲的眼泪和她对旺杰没完没了的思恋。我要跟着他俩走。洛泽送我们出来,和哥哥相比,他显得过于华丽,我朝他挥挥手,今晚不行。
那时候,拉萨还没有出租车。我们三个喊了一辆人力三轮,黛拉最瘦,坐在我腿上,我和哥哥挤着,一路上三轮摇摇晃晃吱吱嘎嘎,成群的野狗跟在我们后面狂吠,我和黛拉乐得直笑,但旺杰一言不发,不知他又怎么了。
穿过一条条黑暗的街,终于到了。上到三楼,哥哥的家格外明亮,一开门,有一阵苹果的清香。我坐下来,喝着黛拉泡的茶,我有些困了,我四下张望,今夜我该睡哪儿?
“我可不睡客厅,我要睡卧室的大床! ”我对旺杰说。他在吸烟,对我不冷不热。
“好呀,我给你铺床去。”黛拉笑道。
“你先坐下。”旺杰命令她。我有些后悔了,我可不想这么晚和他吵架。
“你今天不该去我妈妈家! ”旺杰对黛拉说。
“有什么吗? 我去换衣服嘛。”黛拉朝我笑笑。
我知道旺杰指责她什么,甚至恨她穿了我的衣服,他还在记恨我和妈妈。
“把茜玛的衣服脱了,你干吗不穿自己的? ”旺杰果然这么说了。我有些紧张。是我今天一定要黛拉去家里换衣服的,为了让妈妈看见旺杰。
“她看你穿茜玛衣服的眼神你没感觉吗?!”我吃了一惊,哥哥真是神经过敏!
“怎么了? 她们是你的家人,有什么吗? ”她不明白,这使旺杰气愤。可他要她明白什么? 他的母亲和妹妹的真面目吗?!
“睡吧睡吧! ”我没好气地说。还不如刚才跟洛泽……他看上去那么温柔儒雅……
“睡吧,明天我们再谈好吗? ”黛拉站起来。
“说! 当着茜玛面不能说吗?!”旺杰喊道。黛拉的脸红了:“旺杰,高高兴兴的,你想吵架是不是? ”她生气了,我想看她气了是什么样。
“他妈的高兴个你娘的尸体! ”
“你骂人! ”
“骂了,就骂你,贱货,贱货! ”旺杰骂着,握起桌上的杯子猛砸下去,杯子碎了,玻璃割破了他的中指,“滚,你滚蛋……”血怎样都止不住,他疼得脸色苍白,他声嘶力竭地朝站着的黛拉怒吼。窗外,夜已深,黛拉满脸是泪,扭头冲了出去,将渐渐被夜色吞没。而当黑夜如蛛网,弥漫她的一切,那是我从小感受着的,窒息和绝望多么壮烈,我在其中朝前走,每一步我体会着残忍的快慰,茜玛,便成为那情人节妖娆的蓝玫瑰或者,这拉萨,辉煌的废墟上的一个尤物……
第六章
1
遥远的琼芨,她的美却格外素洁。那时她刚刚十七岁。因为农场书记刘军在离开拉萨前,兑现了他一不经意的承诺,琼芨生平第一次走得那么远,她要上路了。
从西藏送往内地读书的藏族学生一共有三十多人。送行的人们带着酥油茶和哈达,握着自己孩子的手,有的母亲哭了。农场的干部将琼芨送到车站,琼芨向他们挥挥手,要他们先回去。她上车坐到最后一排,一个人望着车窗外送别的情景,眼里不禁盈满了泪。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少年上车在琼芨的前面一排坐下来。他叫巴桑顿珠,家人远在康区,这天也没人为他送行。他坐在琼芨的前面,回头看琼芨。“我以前没见过你。”他说。琼芨矜持地对他笑笑。
巴桑顿珠朝车窗外张望了一下,对琼芨夸张地笑了笑,脸上的肌肉突然紧绷绷的:“我叫巴桑顿珠,巴顿。”他伸出右手。琼芨的脸红了。她还不习惯握手,尤其是与一个同龄的藏族少年。
“你好奇怪! ”琼芨垂下眼睛小声说。
“奇怪? ”他愣愣地望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琼芨笑了:“那你父母是谁? ”她突然问。
“我父母? ”他不解地挠挠头,嘴一下子张得很大。
车站的喇叭里响起一阵高昂的歌曲。同学们陆续上车了。车子前挂着大红花,有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