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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篱边撒下蜀葵、凤仙、鸡冠、秋藓、莺粟等种;更有那金萱、百合、
剪春罗、前秋罗、满地娇、十样锦、美人蕉、山踯躅、高良姜、白蛱蝶、夜
落金钱、缠枝牡丹等类,不可枚举。遇开放之时,烂如锦屏。远篱数步,尽
植名花异卉。一花未谢,一花又开。向阳设两扇柴门,门内一条竹径,两边
都结柏屏遮护。转过柏屏,便是三间草堂。房虽草覆,却高爽宽敞,窗槅明
亮。堂中挂一幅无名小画,设一张白木卧榻。桌凳之类,色色洁净。打扫得
地下无纤毫尘垢。堂后精舍数间,卧室在内。那花卉无所不有,十分繁茂。
真个四时不谢,八节长春。但是:
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浓妆。杏娇疏雨,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骨,
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阶砌,金莲冉冉池塘。芍药芳姿少比,石榴丽质无双。丹桂飘香
月窟,芙蓉冷艳寒江。梨花溶溶夜月,桃花灼灼朝阳。山茶花宝珠称贵,腊梅花磬口方香。
海棠花,西府为上;瑞香花,金边最良。玫瑰杜鹃,烂如云锦;绣球郁李,点缀风光。说
不尽千般花卉,数不了万种芬芳。
篱门外正对着一个大湖,名为朝天湖,俗名荷花荡。这湖东连吴淞江,
西通震泽,南接庞山湖。湖中景致,四时晴雨皆宜。秋先于岸旁堆土作堤,
广植桃柳。每至春时,红绿间发,宛如西湖胜景。沿湖遍插芙蓉。湖中种五
色莲花。盛开之日,满湖锦云烂熳,香气袭人。小舟荡桨采菱,歌声泠泠。
遇斜风微起,偎船竞渡,纵横如飞。柳下渔人,舣船晒网。也有戏鱼的,结
网的,醉卧船头的,泅水赌胜的,欢笑之音不绝。那赏莲游人,画船箫管鳞
集。至黄昏回棹,灯火万点,间以星影萤光,错落难辨。深秋时,霜风初起,
枫叶渐染黄赭。野岸衰柳芙蓉,杂间白苹红蓼,掩映水际。芦草中鸿雁群集,
嘹呖干云,哀声动人。隆冬天气,彤云密布,六花飞舞,上下一色。那四时
景致,言之不尽。有诗为证:
朝天湖畔水连天,不唱渔歌即采莲。
小小茅堂花万种,主人日日对花眠。
按下散言。且说秋先每日清晨起来,扫净花底落叶,汲水逐一灌溉。到
晚上又浇一番。若有一花将开,不胜欢跃。或暖壶酒儿,或烹瓯茶儿,向花
深作揖,先行浇奠,口称“花千岁”三声,然后坐于其下,浅斟细嚼。酒酣
兴到,随意歌啸。身子倦时,就以石为枕,卧在根旁。自半含至盛开未尝暂
离。如见日色烘烈,乃把棕拂蘸水沃之,遇着月夜,便连宵不寐;倘值了狂
风暴雨,即披蓑顶笠,周行花间检视,遇有欹枝,以竹扶之。虽夜间,还起
来巡看几次。若花到谢时,则累日叹息,常至坠泪。又不舍得那些落花,以
棕拂轻轻拂来,置于盘中,时尝观玩,直至干枯,装入净瓮。满瓮之日,再
用茶酒浇奠,惨然若不忍释,然后亲捧其瓮,深埋长堤之下,谓之“葬花”。
倘有花片被雨打泥污的,必以清水再四洗净,然后送入湖中,谓之“浴花”。
平昔最恨的是攀枝折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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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有一段议论,道:“凡花一年止开得一度,四时中只占得一时,一
时中又占得数日,他熬过了三时的冷淡,才讨得这数日的风光。看他随风而
舞,迎人而笑,如人正当得意之境,忽被摧残,巴此数日甚难,一朝折损甚
易。花若能言,岂不嗟叹?况就此数日间,先犹含蕊,后复零残,盛开之时,
更无多了。又有蝶攒蜂采,鸟啄虫钻,日炙风吹,雾迷雨打,全仗人去护惜
他,却反恣意拗折,于心何忍?且说此花自芽生根,自根生本,强者为干,
弱者为枝,一干一枝,不知养成了多少年月。及候至花开,供人清玩,有何
不美,定要折他?花一离枝,再不能上枝;枝一去干,再不能附干:如人死
不可复生,刑不可复赎。花若能言,敢不悲泣?又想他折花的,不过择其巧
干,爱其繁枝,插之瓶中,置之席上,或供宾客片时侑酒之欢,或助婢妾一
日梳妆之饰,不思客觞可饱玩于花下,闺妆可借巧于人工。手中折了一枝,
树上就少了一枝。今年伐了此干,明年便少了此干。何如延其性命,年年岁
岁,玩之无穷乎?还有未开之蕊,随花而去,此蕊竟槁减枝头,与人之童夭
何异?又有原非爱玩,趁兴攀折;既折之后,拣择好歹,逢人取讨,即便与
之,或随路弃掷,略不顾惜;如人横祸枉死,无处申冤。花若能言,岂不痛
恨?”
他有了这段议论,所以生平不折一枝,不伤一蕊。就是别人家园上,他
心爱着那一种儿,宁可终日看玩。假饶那花主人,要取一枝一朵来赠他,他
连称“罪过”,决然不要,若有旁人要来折花者,只除他不看见罢了。他若
见时,就把言语再三劝止。人若不从其言,他情愿低头下拜,代花乞命。人
虽叫他是“花痴”,多有可怜他一片诚心,因而住手者。他又深深作揖称谢。
又有小厮们要折花卖钱的,他便将钱与之,不教折损。或他不在时,被人折
损,他来见了损处,必凄然伤感,取泥封之,谓之“医花”。为这件上,所
以自己园中不轻易放人游玩。偶有亲戚邻友来看,难好回时,先将此话讲过,
才放进去。又恐秽气触花,只许远观,不容亲近。倘有不达时务的,捉空摘
了一花一蕊,那老儿便要面红颈赤,大发喉急。下次就打骂了,也不容进去
看了。后来人都晓得了他的性子,就一叶儿也不敢摘动。
大凡茂林深树,便是禽鸟的巢穴。有花果处,越发千百为群。如单食果
实,倒还是小事,偏偏只拣花蕊啄伤。惟有秋先却将米谷置于空处饲之;又
向禽鸟祈祝。那禽鸟却也有知觉,每日食饱,在花间低飞轻舞,宛转娇啼,
并不损一朵花蕊,也不食一个花实。故此产的果品最多,却又大而甘美。每
熟时秋先望空祭了花神,然后敢尝。又遍送左近邻家试新。余下的方鬻。一
年倒有若干利息。
那老者因得了花中之趣,自少至老,五十余年,略无倦怠。筋骨愈觉强
健。粗衣淡饭,悠悠自得。有得赢余,就把来周济村中贫乏。自此合村无不
敬仰,又呼为“秋公”。他自称为“灌园叟”。有诗为证:
朝灌园兮暮灌园,灌成园上百花鲜。
花开每恨看不足,为爱看园不肯眠。
话分两头。却说城中有一人姓张,名委,原是个宦家子弟,为人奸狡诡
诈,残忍刻薄。恃了势力,专一欺邻吓舍,扎害良善。触着他时,风波立至。
必要弄得那人破家荡产,方才罢手。手下用一般如狼似虎的奴仆,又有几个
助恶的无赖子弟,日夜合做一块,到处闯祸生灾,受其害者无数。不想却遇
了一个又狠似他的,轻轻捉去,打得个臭死。及至告到官司,又被那人弄了
些手脚,反问输了。因妆了幌子,自觉无颜,带着了四五个家人,同那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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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少,暂在庄上遣闷。那庄正在长乐村中,离秋公不远。
一日早饭后,吃得半酣光景,向村中闲走,不觉来到秋公门首。只见篱
上花枝鲜媚,四周树木繁茂,齐道:“这所在倒也幽雅。是那家的?”家人
道:“此是种花秋公园上,有名叫做‘花痴’。”张委道:“我常闻得说庄
边有什么秋老儿,种得异样好花,原来就住在此。我们何不进去看看?”家
人道:“这老儿有些古怪,不许人看的。”张委道:“别人或者不肯,难道
我也是这般?快去敲门。”那时园中牡丹盛开,秋公刚刚浇灌完了,正将着
一壶酒儿,两碟果品,在花下独酌,自取其乐。饮不上三杯,只听得砰砰敲
门响,放下酒杯,走出来开门。一看,见站着五六个人,酒气直冲。秋公料
道必是要看花的,便拦住门口,问道:“列位有甚事到此?”张委道:“你
这老儿,不认得我么?我乃城里有名的张衙内。那边张家庄便是我家的。闻
得你园中好花甚多,特来游玩。”秋公道:“告衙内,老汉也没种甚好花,
不过是桃李之类,都已谢了。如今并没别样花卉。”张委睁起双眼道:“这
老儿恁般可恶!看看花儿,打甚紧,却便回我没有!难道吃了你的?”秋公
道:“不是老汉说谎,果然没有。”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