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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波多嘴里咕咕哝哝,半天才讲出一句比较清晰的话,他说:
“豆号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去唐古拉山。”
“唐古拉山?”豆号着迷地望着他,“在非洲吧?”
我注意去看身边的师敏,她像一朵凋零的花儿一样让人怜惜,双手抱在胸前努
力地保护着自己,而脸上还要保持着花儿的美丽。
夜里我们留在那套大房子里,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师敏睡在另一间房子。睡
眠中我梦到一只白色的猫蜷缩在我的胸口上,一种足以致人死亡的重量越来越结实,
沉甸甸地几乎要压迫得我停止呼吸。似梦非醒中,我听到师敏像一个幽灵般地在我
耳边说:不要出声。
第二天,我在身下意外地发现了一种痕迹,不是很清晰,在沙发套赭红色的布
纹中它几乎难以确定,但我知道那一定是的,确凿无疑。是的,那一瞬间她手指的
指甲锐利地陷入了我的身体。
回校的路上,我试图去搀扶有些脚步蹒跚的师敏,却被她使劲地推开,她向我
咆哮着喊道:“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心中那种疼痛的感觉瞬间消失。是的,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热衷的只
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怨自艾,自以为是以及自伤自残。
9
几天后豆号打电话给我。“苏波多让你给他送一些画布和颜料来。”她在电话
中闷闷不乐地说,接着又说了画框的尺寸。
我奇怪苏波多为什么不亲自打电话,“他人呢?”我问。
“他被车撞了。”
——豆号在那一瞬间首先感到的是愤怒。她愤怒地想到他是在跟踪她,豆号甚
至产生了一些恶心的感觉。透过橱窗玻璃,豆号在无意中发现了站在对面商店台阶
上的苏波多。他孤零零地站在那,不时被进出商店的人撞一下。豆号的双手僵硬在
空中,正在比试的那件裙子像具尸体似的被她举在胸前。身边那个牛哄哄的男人不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涎着脸把那颗大头探在她脸前,问她:“亲爱的,怎么了?”
豆号将手中的裙子扔在他的头上。
最先的愤怒过去,豆号百感交集地看着路那面的苏波多,他们隔着穿梭的车流
对视着。豆号看到苏波多向这边走来,他神情恍惚,梦游般地目不斜视。一辆深色
轿车速度正常地驶过,尖利的喇叭声中,豆号看到苏波多在车的那一面飞了起来…
…
——我提着苏波多需要的画具赶到他那里。他躺在床上,打上石膏的右臂半举
着,样子既古怪可笑又令人怆然。豆号坐在一把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满屋子
的烟雾仿佛是澡堂子的水气。苏波多对我点了下头后就不再理我,我们都沉默在一
团团的烟雾里。
“豆号,”苏波多终于开口了,“你非要让我对你绝望吗?”
豆号突然从椅子里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叫喊道:“狗屎!怎么才能让你不绝望?
不绝望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我不会让你去喝西北风!”苏波多呻吟道。
“你还要去干吗?去翻沙子卖苦力?去满大街捡破烂?或者去挑大粪掏臭水沟?
你他妈这样子就不让我绝望吗?你就会这样恶心我,把我往死里恶心往死里恶心…
…”豆号发狂地猛揪自己的头发,一缕缕发丝被她扔得四处飘散。
我震惊了,我诧异男人和女人会如此残酷地相互折磨。
“我可以画画去卖钱……”苏波多痛苦万状地闭紧双眼,眼泪却一颗颗硬从眼
角流淌出来。
“狗屎狗屎狗屎!上帝凭什么会这么优待你?凭什么你就可以靠那些破画儿高
尚地混日子?你以为穿上鞋子就可以将肮脏的地面永远拒绝在脚外面吗?你做梦吧
做梦吧!这个世界没有你可以纯洁地活着的权利!”
这是忠告?还是宣言?或者是别的什么——某种更本质的生活的基本状态?在
豆号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我看到苏波多张开眼睛,我深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
个明显的征兆。这征兆的危险程度令我担忧。
10
可我仍旧没有想到苏波多会像石子打出的水漂一样,弹跳着从一个极端飞跃到
另一个极端。
谁又会想到苏波多会为非作歹地干起与法律相抵触的事情。苏波多的变化可谓
顺风顺水,当他稍微萌生起换种方式生活的念头时,豆号的那帮朋友们就立刻成全
了他。当我在苏波多身上发现了一把改装成具有杀伤力的发令枪时,我几乎不能相
信自己的眼睛。苏波多用冰冷的枪管指在我的脑门上,邪恶地笑着。
他拿着大把的钱来到学校,塞一些给师敏:拿去买衣服!塞一些给我:拿去交
女朋友!还塞一些给别人:拿去喝酒!拿去吃肉!……或者拿去别的什么。
苏波多像电视剧中的角色一样穿件黑色的风衣,但我无论如何看他都不像一个
黑社会分子,倒是有些像一棵淋了雨的树。我和师敏被他拉到校门口的夜市,我们
坐在路边吃烤羊肉。我吃惊地看到苏波多边吃边三两根地将串肉的铁签扔进脚下的
下水道里。我肯定他不是为了蒙混那几块钱,这种近乎无赖的行为只是要表现出一
种姿态,说明他已经开始向另一种状态靠拢过去,并且玩世不恭地心平气和着。
苏波多狡黠地向我笑着,说:“康颐我是一个严肃的人。”
我说:“是的,我知道。”
苏波多嚣张地怪笑起来,唱道:“宝贝一起快乐吧,随着我的狂喜融化把痛苦
忘掉吧!”
师敏突然站起来狂奔而去。我和苏波多在后面追赶她,她却像只羚羊般地迅速,
立刻消失在夜市的深处。苏波多莫可奈何地看着我,刚才那副有些忘乎所以的嘴脸
无影无踪,换之以一脸的晦涩。他握住我的手,虚弱地说:“康颐我只是想活得纯
粹些。”
11
大学最后一个寒假我和罗小佩在南方的一座都市度过。罗小佩一个亲戚举家回
内地过年,空出的一套房子将我们的目光吸引到了这座年轻的城市。它的确是一个
年轻的城市,走在它活力充沛的身体上我像迎面遇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小伙子一般,
心里充满了要和它打上一架的冲动,它坚硬的不锈钢般的气质和高傲华丽的奢靡风
格逼催着我年轻的心,商业文明的风景无可怀疑地令人着迷,却又同时让人伤感莫
名。因为我已经不再像个白痴那样地狂妄自信,说什么总有一天这些都将被我拥有,
总是大多数的人没权消费这个世界而是被这个世界消费掉,而谁又敢叫嚣说自己一
定会是个幸运的消费者?
我对这座城市真是又爱又恨,一脑子愤世嫉俗却又下贱地愿意去亲近它。罗小
佩整天闷在房子里画画,我就一个人从早到晚浮游在城市鳞次栉比的高层建筑丛林
中,一腔怒火又一厢情愿地拥抱着它们。我才不去画什么画儿呢,在这个满耳朵听
到的都是金钱撞击声的地方,我笔下画出来的只会是美元或英镑。
罗小佩躲在这座诱惑四溢的城市里,却才情迸发地创作出了一幅好画。专业是
学版画的罗小佩在这幅油画上大胆地使用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材料,于是就产生了意
想不到的效果。画面上一枚硕大的果实悬在空中。天空被罗小佩用心险恶地处理成
了血一般的猩红色,那枚果实硕大得充满了不祥的气息,色泽则是一些拌成青红色
的木屑直接粘贴上去的,它就那么无根据地悬挂着。罗小佩叫它盛夏的果实。
我是怀着惘怅的心情告别这座令人爱恨交加的城市,在回去的列车上我想我至
少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方向,那就是:义无反顾地尽可能地最快地赚到足够消费世
界的本钱。
新学期令人焦虑不安,眼看就要毕业,许多激烈的现实像恶魔打开了瓶子似的
一古脑包围过来。最险恶的当然是毕业去向。我想留在这座庞大的城市,想谋取一
份能够和自己暴富目的顺利接轨的职业。
我的指导教师在宿舍里看到了那幅《盛夏的果实》。我都忘记了罗小佩干吗将
这枚妖果放在我这里。导师立刻被它吸引住,建议我将这枚果实送去参加一个美展。
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在参展表格上签下了我的名字。做下这种事情我没有感到太
多的羞耻,依然和罗小佩在校园的角落里卿卿我我,耳鬓厮磨,并没有因为剽窃了
她的作品而影响到情话的缠绵,也就是说,我没有障碍。
我这样唯利是图地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