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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上学了呢?
张小洁说:你为什么不上学了呢?
我说:上学没劲。
我一生中,有十三年零四个月的校园时光,第六年,我认识了张小洁,她是一
个很可爱的女孩。尽管现在“可爱”一词因被用滥而含有较为刺耳的贬义色彩,可
在那时,在把“爱”字奉若神灵的少年时代,“可爱”也像封建王朝的皇帝名讳般
不敢多说。我常常在心里这么形容她,她没有那种令人一见倾心的妩媚,甚至,有
次我发现她右眼下竟生有一粒不易察觉的黑痣,所以,张小洁没能成为我倾慕不已
的梦中情人之一,仅仅是可爱,也可不爱。
在我读初三那年,我的同桌王峰隆重宣布他要和张小洁恋爱,但是张小洁还不
知道。有次学校包场电影,台湾故事片“妈妈再爱我一次”,张小洁的票是20排1
号,王峰用两本武侠小说才换到20排2 号,电影开始了,影院里攒动着一个个黑压
压的年轻脑袋。张小洁没来。银幕上的男女主人公上来就接吻,镜头长达两分钟,
同学们没心没肺地热烈鼓掌;故事越来越伤感,小男孩哭着叫妈妈,我们虽然不是,
却哭得比这个私生子的母亲还伤心。王峰的鼻涕都流出来了。
还有次张小洁生日,王峰跑遍小城所有的精品屋买了串当时看来昂贵至极的风
铃,连包装纸都那么精美。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见风铃,我目睹一只只晶莹剔透
的风铃被王峰咬牙切齿地握碎,便相信了“痴情男儿”一说,恨不能亲自嫁给他。
我想:如果哪个女孩送我这样的一串,哪怕她长得比朱小静还丑,我也心甘情愿此
生非她不娶。
那是一个爱憎分明的年代,那时侯,经常听说谁谁为一个女孩子把谁谁或被谁
谁打了;那真是一个英雄美人的年代,我的朋友中,许多人骗女孩的戎马生涯都是
从那时开始的。每天晚自习放学,都有三五成群的大男孩虎视眈眈地候在学校门前,
他们之间常打得头破血流,原因仅仅是为某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
那些个晚上,我总和那些被大人们称为坏孩子的朋友结伴而行,听他们讲下流
的黄色故事,那些故事弥补了《生理卫生》课程的某些章节的不足,有不少可列为
经典。
那真是一段无比快乐的时光,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我们每天在铺满月光的
柏油马路上飞快的骑着自行车,整齐而又嘹亮地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碰到班中的女生,不再像过去那样视若无睹,而是大声打招呼,致以最亲切问候。
面对我们突然的涮羊肉般的热情,她们往往不知所措,然后我们仰天大笑,扬长而
去。
这段时间极短,像一次愉快的梦遗,更像那个悄然而去的春天。
很快,同行的伙伴越来越少,他们逐渐变得深沉而诡秘,他们的影子常矜持地
出现在有些女孩的身边,他们恋爱了。这使我感到孤独。
我也要恋爱。我仔细观察了身边的女生,觉得无法把她们和那个神圣的字眼联
系起来,包括张小洁。
我心中的爱人应该美玉无瑕,尽管我是癞蛤蟆,可我宁死都不会爱上一只母癞
蛤蟆。
我陷入真正的绝望,这种绝望的心情使我一度迷恋上了宋词和郑智化的歌。
初中快要毕业的那个夏天,我爱上了一个女孩。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校门前
那个残破的书亭前,手持一本《青年文摘》。她的裙子大海般的蓝,在人群中像一
颗蓝宝石,深深地嵌进我最初的空虚。她可能并不漂亮,印象中从前我从未见过她,
尽管同在一所学校。客观地说,那本《青年文摘》使我对她平生了几分仰慕,我那
时还一直看《少年文艺》。
后来我发现她常骑一辆红色的自行车,那个夏天我的记忆也一片鲜红。她总在
每天晚自习前去马路对面的小摊喝馄饨,这使我也养成去那里喝馄饨的习惯,那里
的馄饨最大特点是没有馅,偶尔吃到带馅的馄饨都像农民抓奖抓到拖拉机一样欣喜。
馄饨没有出锅的时候,装作无意的目光扫一下那张动人的脸,大声说:馄饨下了吗?
心中充满美好的向往。
后来我又发现她总在每天上午第二个课间休息时间走出教室,迈步走向厕所,
这又使我养成定时排尿的习惯,每天都能愉快地将尿撒进氨味刺鼻的水泥池。那一
刻有很多温暖的想象,使我感到幸福。
这是我少年时代最大的秘密,那时谁也不知道,包括我的同桌王峰,他还在锲
而不舍地追张小洁,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张小洁依然刀枪不入。她虽然不认识我,
可那时我坚信我们会白头到老比翼双飞,我们的爱情故事曲折感人,好几次我都把
自己感动哭了。我失眠的经历就是从那是开始的,我逐渐养成的发达的想象力也很
大程度上得益于那个骑红色自行车的女孩。
我那么爱她,她那么爱我,可是我们全蒙在鼓里。
你认识我吗?
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了?
你爱、爱我吗?
我面对镜子反复练习多遍后,深感“爱”字绕口,决定把我们开场白中的这句
改成“你喜欢我吗”,虽颇为含糊,但含义相似,中国人一向标榜含蓄,我们还处
于初级阶段,这么说似乎更符合国情。
那天我鼓起勇气叫住她:哎。是那种极小的声音,她大概没听见,连理也没理。
哎,你好,别走啊。
她一点表情也没有,我的脊背在酷暑中寒气直冒。
她停下那辆红色的自行车,冷冷地看着我。我就像一个三流的戏子,好不容易
有了次上台机会,鼓点一响,把词全忘了。
我语无伦次,面红耳赤:你给我送我……一张照片送我好吗。
没有。她终于吐出两个字,像吐出一根细细的钢针,刺破了我耗尽心血吹起来
的气球。那辆红色自行车远远地驶出我的视线。
几年后,有次我在街上看到她,坐在摩托车上,幸福地搂着一个胖男人的腰,
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直看着我,我向她微笑。
那时我深深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共产主义也无法拯救。可比起王峰,
我还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他被张小洁害得好惨,连血书都写了还是白搭。
可悲的是张小洁压根就不喜欢他,更可悲的是他一直自信总有一天张小洁会喜欢他。
他那个“总有一天”看上去比共产主义实现还要远。
张小洁对我说:你变了。
那天听完这句话,我急忙掩饰住心里的兴奋,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来:唉……
是吗?
那时我和张小洁已成为较好的朋友,看在诚挚的友谊分上,我以为她会慷慨陈
辞一番,可她仅仅一笑,笑得我十四岁的心一下子没了底。
怎么变了,像孙悟空,还是松花蛋?
我知道那些关于你的事。张小洁黑亮的眼睛中闪烁出几分诡异。
是吗?一般,无所谓。
那天,在张小洁面前,我第一次感到慌张,如同一个人从恐怖的梦中陡然醒来,
发现身边的场景同梦中竟一模一样。我赶紧装出一副看破红尘的坦然:无所谓。
她说的那些事主要指那个骑红色自行车的女孩,传说那个女孩和大军关系非同
寻常,大军是一个打架很厉害的社会青年,据说他放言要找我谈谈,所以我那两个
星期书包里一直藏着一根三十厘米长的铁棒,以免遭到毒手。后来又听说大军根本
没说过这样的话,自己虚惊一场。再后来我认识了大军,被邀请参加他的婚礼,新
娘很漂亮,是我小学那个流鼻涕的同桌。
很快,我们就毕业了。那个暑假死一样的沉寂,张小洁考上了高中,我也走后
门上了高中。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她家就在学校后面。这些事说起来已经很远了,
记忆却那么清晰,十一岁以前,我家就在这所高中后面,有一天,我家旁边的空地
上,盖起了一幢新房子,房子刚建成的时侯,我曾翻墙而入,在光滑的瓷砖炉台上,
撒了泡热尿。十一岁那年春天,我们家搬到北郊,张小洁家搬到这幢新房子里面,
秋天,我认识了张小洁。
这是真实的,尽管看上去有些荒唐。再次强调一下,我绝不是在写小说,那是
无聊至极的人才会干的事;我在回忆我的过去,回忆岁月长河在我体内冲刷的过程。
虽然,要把它真实地记述下来是如此困难,稍不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