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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秦朝的东西大而不婉。秦法之严,到得无可商量,真是法重心骇,威尊命贱。 始皇帝南巡衡山,浮山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因问湘君何神?博士答言尧之女舜之妻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伐湘山树,赭其山,他那神气样子,娥皇女英要笑他的,她们的舜不像他。而越是威严,去人越远,便越是要遭鬼神戏弄,一忽儿是谁遗璧镐池君,说“明年祖龙死”,一忽儿又是何处出现了字迹,说“始皇死而地分”。相传始皇得驱山鞭铎,欲驱山填海为梁,地上群山皆奔走朝东,中途失去鞭铎,返而遂病,崩于沙丘,天下就大乱了。
秦朝的作风使人佩服,但是不喜,碰上那法,总是它有理。早先六国亦无道,人民遭到损害,但觉得自己是理直的,对方是妄人,你只要火烛小心,当心他的像水火不留情。秦朝可是连你做人的信念亦要经过他核准,而且人得从他的干部学习,以吏为师。李斯刻始皇的诏书于石,“因明白矣”,说如此便可以明白了,焉知太子扶苏与将军蒙恬就死得不明不白,连到牵只鹿到朝廷上来,也文武百官都认不得,赵高说是马,大家也都说是马,成了个大谎,这就是说的秦失其鹿。
秦朝极注重生产,在泰山在峄山刻石的始皇帝诏书都说要男耕女织。生产当然是大事,但人被注定只能如此,便连陈涉也不服了,他辍耕至陇上,忽有鸿鹄之志。还有刘邦与项羽,他们看始皇帝出巡,一个说、“嗟乎,大丈夫不当如是耶?”一个说、“彼可取而代也。”人原来不是只做个生产劳动者的,他们就起来亡了秦朝。
贾谊过秦论的结语、“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伍被亦说秦亡于筑长城,求神仙,攻百越,总是要有事,不能与天下无事相安,孔子说“仁者静”,不仁者是一刻亦不能静的。当年樊哙说得最明白、“秦为无道,刑人如恐不胜,杀人如恐不举。 ”秦朝便是法严,变得没有了人的存在,所以后来沛公入关,但约法三章,就人人都欢喜了。并非像马克思的革命定义,为求解脱生产力的桎梏,因秦朝行施新制度,生产力正有了划时代的发展。亦不是旧势力的反动,因谁亦不攻击秦朝的制度,连秦法后来亦为汉所继承,不过是去了它的苛性。同样的制度与法,所争只在还要有情意之美,遂天下并起亡秦,这在西洋是完全不能想像的。这里是有比阶段竞争更高的东西。
秦末是中国史上第一次民间起兵,却不是农民暴动,因为非井田经济亦从井田经济演绎而来,中国史上一直没有西洋那样的土地问题,农民亦不过是与天下人共举大义。 首发难的陈涉自立为王,同乡人来看他,说、“伙颐,涉之为王沉沉者。”一股农民的土气,所以他不能成事。
但这次民间的起兵,比后来几次另有一种农民的意义在内,那是秦始皇收集天下的铜兵器铸为金人十二,此后统一用铁兵器,而民间起兵时以农具改造的铁兵器遂声势如此浩大了。
这次起兵又还有楚人。楚民族时时会冲起狂飙,江淮间至魏晋时还有许旌扬真人斩蛟的故事,昔年那项羽便亦像那强横的蛟,这在西洋可以是极伟大的史诗,但汉民族则不喜他。项羽之败如飘风骤雨不终朝。他是不快乐的,诗经、“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傲,中心是悼。”女子有爱,那男人的强横无理都可以忍受,惟有他那终不快乐的样子却叫人心痛,到底只有离开他,华夏之人亦这样爱惜项羽,可是没有法子。
惟有刘邦成了大事。秦朝以私情起,而亡于不许天下人有私情,自古江山如美人,她只嫁与荡子,刘邦即是这样的荡子。他的人妙乐自在,无可无不可,秦朝丁是丁卯是卯的江山,碰著他就豁啷一声都坠地,给破了法了。
周礼变成秦法,汉朝则继承秦法而亦重修周礼,使礼意亦如法意,法意亦成礼意,遂礼法皆是新的了。汉乐府鸡鸣桑树巅:荡子欲何之 天下方太平刑法不可贷 柔协正乱名即比周朝秦朝的另是一番清平世界。汉朝的政治亦是兼有周秦的,郡县制与封建制并用,其川牧制且为后世节度使及总督制的由来,乃至国民政府时代的武汉粤桂冀察等政务委员会,中共政府的华东中南西南等军管委员会,亦是其演绎。 汉朝的经济是井田虽废,但众业平等和谐的传统并不废,井田之时有贵族而无地主,井田废后有地主,但地主与贵族不相兼,且亦仍不发生商业资本主义,前此的既非奴隶社会,后来的亦非封建社会,故能产业皆新,而一直保持清洁。
汉朝的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汉朝人世的城廓山川,田里庐舍,便好到像荷叶荷花,人则可以往来游戏。孔子赞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汉朝人从这悠余活泼里出来行动的大力,此即是可以兴,两京赋里的山川草木城市闾阎有现世的美好,此即是可以观,而出得起荡子荡妇,天下世界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此即是可以群。
井田经济的翻新
从先秦的井田到秦汉以来的非井田是一变,像“变调忽闻杨柳春,士林繁花照眼新”。
井田虽废,但仍不发生土地大兼并的风浪,虽然亦有兼并的说法,那是与西洋的兼并不同的,且西洋封建时代亦没有中国历朝政府的把兼并看作不该。中国是没有商业资本为祟,没有地主贵族,而且农业本身很健康。
秦汉以来贵族的封邑,仍像前此井田时代贵族的采地,只许收用赋税,并非私有其地,那赋税亦与国课同率,并不重的,民间总之只须出一份,缴了贵族的即不必再缴国家的。而地主则称员外,在朝廷的官员之外,当然没有政治身份,此即地主贵族的名词在中国史上不成立。虽有豪绅恶霸,亦个人的行动没有阶级为护法。西洋封建时代不曾听说有豪绅恶霸,更没有农民控告地主的案件,因为他们的地主贵族对农民怎样虐待亦都是合法的。所以包龙图只是中国才有。中国土财主而且常会遭人欺侮,西洋何曾有这种事?中国历朝的规矩,不许士大夫与民争利,若有强夺民田,便宰相亦犯法,要革职没籍的。
土地兼并又必是商业资本为祟,中国却井田虽废,仍保持众产业平等和谐生发的传统,如宋时临安城日宰千猪万羊,即连畜牧业亦有如此繁盛,各业皆健康,故农业亦健康,而商业亦变得驯良了。
战国时魏李悝有一家百亩的收支数字,其生产力已非中世纪欧洲所及,秦汉以来更普遍施肥,又有新种的发明与输入,例如苜蓿及棉花的种植,而且农具与牛马之多为其他民族所不及,加以农业与手工业仍然生在一起。生产力高即免于经常的贫乏,农作的种类多及与手工业生在一起,即能抵挡荒歉,可以弥补,不至于出卖土地。
中国历朝皆讲究灌溉工程,且州县皆设常平仓,民间亦有义仓及茔田,专为防荒歉及救贫乏。茔田是民间每分遗产,总留约三分之一的田产值祭祀,几代的茔田若干年一轮值,便贫家娶妇嫁女的钱亦有了,平时的亏空也弥补了。而常平仓及义仓,则更是有计划的以三年的丰收备一年的荒歉,朝廷且以天下的财力,移长补短,来账济一地。凡此皆是西洋封建时代所没有的,亦比现代银行贷放政策还要意思好。中国史上的大荒歉,是朝廷把理路都来乱了,产业全面起摇动,如明末那一次,农民弃地流亡,地主亦都把地契挂在路边树上不要了,连城市工商业亦慌张散失,那里还有人利用荒歉来集中土地?这是旧朝要没,新朝要开,天下的气运何尝在土地问题。 法国大革命后,自耕农至今保持优势,即因农业的生产力提高了,不像前此的经常贫乏要出卖土地。而且生产力强大则地租低,他们的资产阶级方可以租地经营农场赚钱,所以现代西洋虽土地私有而已解决了土地问题。 中国可是从来亦不发生过土地问题,连佃农亦可以是小康之家。中国竟是根本没有地租。西洋早先巴比仑的地租,单对谷物的产量有高到9/10的,而对农作物的总产量则高到1/3 、1/2 、3/4 、4/5 不等,中世纪欧洲农奴制的地租更连没有个限制,现代他们虽然地租低,亦到底还有地租。中国则二千多来年佃农向地主缴纳的,一直只是相当于地价的1。2/10,就南方来说,是租谷仅占稻作产量的3/5 、2/5 、或1/2 ,其他如豆麦棉花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