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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杜林,还是写作教研室的助教。按正常程序,再过两年零六个月,他才有资格参评讲师。当人们以钦佩的口吻说起刘兴桐时,已经不再顺带提起杜林了。
有一天早晨,学报主编刘兴桐教授在签阅即将发稿的本期学报稿件时,在目录上匆匆溜过的目光突然停留在署名杜林的文章题目上,文章的内容及其他已不很重要。他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红笔在杜林文章的题目上打了个大大的×。他同时翻开那叠厚厚的清样,抽出了杜林的文章,将它丢进抽屉里。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理,没有任何理由,他也不想去读杜林的文章,他只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舒缓自己心中的抑郁。但是,他很明白这个×,对于杜林的份量。他心想,如果此刻杜林亲自到办公室来,向他请求通融,以老同学的身份,或者其他什么身份,只要屈尊来向自己乞怜,像其他一些作者一样,以登门讨教的姿态,以弱者向强者、向权威求助的姿态,也许他会考虑给文章一线生机,他刘兴桐要的就是尊严。
这篇文章的发表与否,对杜林来说太重要了。这是他几年来一直在耕耘的一本专著的“绪论”。刘兴桐自然知道杜林的底细,这家伙一旦突围,必将势如破竹,一发而成汪洋。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他已经远远地走在杜林前头,而且还会走得更远,他无法设想,有朝一日,杜林与自己并驾齐驱的情景。
编辑小郝在把清样拿走的当儿,瞥了一眼目录,他有些惶恐地问:“刘教授,你看?” 他指着杜林被×掉了的文章,言外之意刘兴桐明白。他从抽屉里抽出一篇早已准备好的文章,压在清样上。小郝不做声,拿起稿子和清样就走了。
他也曾想改善和杜林的关系,化解这种没有任何来由,十分形而上的潜伏着的芥蒂,因为性情或因为嫉妒所产生的隔阂。但谁应先低下昂贵的头呢?难道由我刘兴桐么?笑话!那么是杜林?他的眼睛是长在后脑勺的,这点无须多说,他给谁都是这个印象。当刘兴桐把一切都归诸杜林时,他的内心就更加恼怒,同时也就更加激起对杜林莫名的排斥。
他认定杜林不是一个善类。他的目光停留在办公室的书柜上,那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十本他的《中国近代文学史稿》的精装本。这是用学报的经费购买下来,作为赠书用的。他曾经为这本书的出版欣喜若狂,志得意满。
这部共20章50万字的巨著,从青年时代的一堆稿纸,一直陪伴他走进大学。在大学3年级时,每个章节作为独立文章,开始陆陆续续发表在各大刊物和大学学报上,经过了四五年的时间才尽数刊载完毕。在几家出版社的角逐下,他选择了其中最有影响的一家,一印就是10万本。虽说这个印数在1985年并不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学术著作开印10万本,还是一件轰动的事情。刘兴桐也因此从一个碌碌无为的、学业平平的大学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在短短的几年间,跃升为国内著名学者教授、寥寥可数的近代文学史研究专家。
每每想起这个如梦如歌,充满着鲜花和掌声的短暂历程,刘兴桐就兴奋难抑,他坚信,这是前世修下的硕果,是命,自然也是自己的造化。
四
1977年,从那个偏远的海南岛穷困的山中村落,顺利地考上正中大学中文系,是中文系而不是其他什么系,冥冥之中有一种命定,是谁也无法把握的。作为一个贫穷山村中走出来的大学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一堆发黄但书写工整的稿纸,会给自己的命运带来如此辉煌的奇迹,如此神秘地决定着一个人的价值。他是在大学2年级,接触到近代文学史时,才惊觉自己拥有了一份旷世的珍宝,才领悟到那些东西正在慢慢地转移到自己的大脑中,融入一种卓越的梦想,并将这种梦想铺展成一种现实,一种鲜花簇拥的现实。
但是,在最初的日子,每一次文章发表的狂喜过去之后,他就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怖。第一篇文章寄出,投石问路,在等待回音的那半年里,他会偶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些往事,想起1972年那些月黑风高的夜晚,对于青春年少的刘兴桐来说,是不堪回首的。他不愿意去回忆。自从上了大学,离开那个山村之后,他努力忘却那里的一切。获得了无限辉煌之际,刘兴桐更不愿意和那个生养他的山村有什么关系。他实在没有勇气走进时时激发许多回忆的自家老屋,那些青苔斑驳,弹洞前村壁的古旧墙垣。这些都会使他想起1972年月黑风高的夜晚,想起从老屋里双双被抬出去的中年夫妇,那对儿从北京被流放到海南岛的知识分子。他们死得很悲惨!双双吊死在低矮的屋檐上,双脚要微微蜷起才能勉强断气。那憋成满脸黑气的死相,令刘兴桐刻骨铭心。
刘兴桐记得,他们就被葬在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他们至今还埋在那里。每年清明,刘兴桐都会挑着冥品,跟在父母后面,去给这对中年自杀的夫妇上坟。他们东北老家从没有人来过。老实巴交的刘家父母,也无从与这家人联系。刘兴桐考上大学时,去坟上告别。后来又去了一次,就再也没去过。那个山村后来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高速公路把村庄一劈为二,那小山丘也许已不复存在。他不敢去想这些,他恨不得从脑子中永远地抹掉这些记忆。
他的努力是枉然的。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书房时,他会在黑暗中看到幢幢鬼影,看到那对中年夫妇低垂的、无告的眼神,那透过镜片闪烁不定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想告诉他什么。这种煎熬是难以忍受的。于是亮灯,然后喝酒。他听见隔壁房间里有人咳嗽,那声音很撕裂,很像是那中年夫妇中男人的咳嗽声。
纯粹是庸人自扰,明白这个古老的哲理之后,他又神清气爽,他坚定地相信自己的运气 是足以战胜一切忧虑的。
20年过去了。理想之船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安全地平稳地航行,而且比计划中想望中更辉煌更令人惬意。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多少人苦苦追逐,又能得到什么呢!
顺风顺水的20年,使刘兴桐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著名学者,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学校长。他刚刚50岁,正是年富力强。他最后的目标是往管文教的副省长位子上挪。在他看来,这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轿车驶进省委大院,刘兴桐从车子上下来,走进一幢带花园的小楼,省委组织部约他谈话。谈话内容他早有所闻。
他已经把刚才遇见杜林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路上,他都在反复地温习着即将开始的谈话内容。按常规设计着问题和应答。这是一次很关键的谈话。
五
关系·第1章
骗过了一个警察·卖假票的鬼马李·正中大学校长刘兴桐·半推半就之中·你为什么不离婚?·白云山上合唱团·隐约感觉一些意味
许楠生今天的运气不错,他假装成残疾人骗过了一个年轻警察。
火车站的地铁口,人们行色匆匆。许楠生蜷曲在台阶的小平台边缘。他的屁股下垫着一 块牛皮。牛皮是从病倒的老四川那儿借来的。失去双腿的老四川病得不轻,无法上街乞讨。同住的许楠生答应晚上给他带来5元的盒饭,老四川便把牛皮垫和两块同样也是牛皮做成的手垫借给许楠生。许楠生就接替四川人成了一个很地道的失去双腿的残疾人。
这是一块经年的牦牛皮,这块乌黑光滑的牛皮垫子在老四川的屁股下,行走了上千公里。只要细看那牛皮垫子,没有人会怀疑许楠生。
许楠生非常投入地坐在这块牛皮垫子上。他怀中揣着十几张火车票,各种票价的假票几可乱真。他负责出货,同伙鬼马李负责在火车站候车室和售票厅转悠,把急于赶路又买不到火车票的顾客骗到地铁口来成交。每张票他只加收20元,这很能使那些急于赶路的买票人感到合算。20元并不多,送票员也要收取5~20元不等的好处费。他们卖出的票都是中午以后发车的,所以,他们必须在中午之前离开火车站,不管卖出去多少张票,都不能在那儿久留,否则就穿帮了。
中午以前卖出去9张票,得款两千多元。他和鬼马李正想离开火车站,就在他抽出牛皮垫子想站起来的当口,车站广场突然一阵骚动,几名警察在围追几个票贩子。鬼马李也在被围追之中。许楠生慌忙把牛皮垫塞在屁股底下,一片愁苦和漠然浮上他的双眼,他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演员,突然变了另一副神色,在匆忙赶路的人们的脚下,艰难地往通向地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