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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蝶早就想望拍一部陈英雄(留法的越南导演)风格的片子,把七十年代市井小民迎接新年的过程拍下来,在一个匮乏的、禁欲的、衣食多忧的、万马齐喑的时代,一个“年”却过得如此热烈、激越、富于形式感,在厨房、天井、弄堂房子的后门口,家人邻居三五成堆聚在一起杀鸡斩肉挑拣菜叶里的野草。那时候,她却害怕过年,她在那种日子感受到的是生命在被浪掷的恐慌,可过完年更可怕,日子加倍的灰暗无聊绝望。
那些往事随着菜肴摆满桌子而拥挤在心蝶的心头,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关于回忆的话题也已经陈旧了。她的手机响了,见是李成打来,她不想接,便把手机关了。他知道她今天是来和老同学聚会的,但直到今天,他仍不知道她的生活中曾有阿三这个人,对于她的初夜他毫无所知。
向往很久的三人聚会,远不是她曾经想象的那般快乐和轻松,这已经不是七十代相聚的继续,而是另外三个成年人,因为偶然的原因凑到一起,心蝶的思绪仍然处在混乱中,海参的变化令她碰撞人生的无常,在这无常面前,那些情感纠葛变得无足轻重了,这是另一种空虚。而海参对操场暴力的否认令她对自己整个青春的记忆产生动摇,意想不到的空白感使她感到虚弱。
然而,不管能否带来快乐抑或痛苦,三人聚餐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海参要赶到北京郊区一名世传中医的诊所,在那里住两周给老中医号脉试一个周期的药,如果有用,海参可能会常去北京。
“这世道还有祖传的东西吗?”海参笑问。但这一切是丈人安排,他不想拂逆他们的好意。
“看中医就像信教,信才有用!”
心蝶郑重劝道,坐在副驾座上的海参回头看她,“我简直不相信这话是从你蝶来口中出来。”
她看到正在开车的阿三从后视镜给了她深深的一瞥,这时候他们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这辆车是阿三姐姐的,他两位姐姐插队回来就做小生意然后发展成公司,组建公司是阿三母亲一手促成,当年的里弄支部书记与时俱进,进入市场经济一点没有障碍。“为什么,这话不该我说吗?”她躲开阿三的目光转过脸看着窗外,她坚持一个人坐在后排,大半原因是不想和阿三并排,尤其是在海参面前。
“更像是我说的,因为我比你世故比你狡猾!”
她笑了,脸仍然对着窗外,也许年少时她对他用过“狡猾”这个词,她曾经对他用过许多不敬的词,难道他都记得吗?她转回脸,瞥一眼海参,再一次与后视镜里阿三的目光相触。
海参的那班飞机起飞延迟,于是他们三人得以在机场的咖啡座又坐了一会儿。
“上一次我们一起吃东西是在淮海药房对面的点心店……”海参说。
心蝶吃了一惊,“上一次”听起来就像在不久前,海参笑笑,朝阿三眨眨眼,那揶揄的神态令她立刻回到他们三人相处的某个片刻,他们坐在点心店,吃着冰冻绿豆汤和生煎馒头。
“你要我在农场帮你照顾蝶来。”海参正在继续同样的记忆,他看着阿三,“那时候,我才明白你们已经‘开始’了!”
阿三笑了,海参的虚弱衬得他过分健壮,充足的暖气令他脱去大衣和大衣里的西装。只穿一件全棉套头衫的阿三,薄薄的棉布衣后是鼓鼓的胸肌,他比两个月前更壮实了。在“虚弱”前,“强壮”是一种可耻而高调的存在,心蝶不自在地垂下目光,端起咖啡。
“阿三又开始练俯卧撑了吗?”海参问道。心蝶一惊,就好像他是在她的视角看画面,“他一谈恋爱就要练身体,那次吃完生煎馒头回他家他立刻就开练了!”
海参又用上他“油滑”的语调,心蝶笑开来。
“阿三现在有个年轻十五岁的女朋友,更要练了。”她到底忍不住要开涮阿三。
“那就难说了,他自己明白到底为谁练!”
阿三却被海参这句话逗笑,提着咖啡壶的服务生过来,他下意识地拿起心蝶的咖啡杯让服务生续杯,把她的咖啡放回时他的手微微抖动眼里却含着温情,就是在这几秒钟里心蝶的心情阴转晴,她好像又握住了那个暖意融融的邻家男孩的手。
“等我吃完中药回来,我们一起去找生煎包吃。”
她和阿三在安检处与海参道别,他笑说,那一刻有种错觉,好像他吃完几帖药便能痊愈,他们三人真的会有一个更加愉快的相聚。
至少这是个重要的错觉,它使他们的道别变得轻快。
也许,恋爱也是一场错觉,是生命中更灿烂的错觉。这是心蝶后来的醒悟。
现在她坐着阿三的车子离开机场。
“要紧吗?”沉默了一阵,她突然问道,“海参得了什么病?”
“我想是要紧的,所以他闭口不谈。”
就像他对她的感情,最浓烈时却要显得若无其事,当他可以谈论时他已经从这段情里走出来了,她突然想到,她今天早晨是处于什么样的冲动要和他上床呢?现在却对他心生感激,因为他没有让她出于怜悯而和他上床。
然而他的病似乎把他们三人都打击了,车里弥漫着郁闷消沉。
“那段时间他经常打电话给你,海参都告诉我了,我能理解,他做了一些我做不到的事。”
“他给了我很多的安慰,可是我笨到竟没有察觉他那里发生的事。”
“到了今天这一步,你会报答他吗?”
“怎么报答?”她问得尖锐。
“你应该知道!”
“我要知道就好了!”她转过脸狠狠盯视阿三.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虚弱的心坚硬起来。
“我没有见过比海参更聪明的人了,你年轻时怎么没有跟他走?”
她瞥他一眼,没有做声,或者说,在蓄积力量,和他进行新一轮的战争。但她吃惊地听到自己在说:“阿三,我们应该先了断身边的人再来结婚!”
他难以置信,转过脸去看她,她正目光清澈地看住他。他转回脸,车已被他开上高架桥。
“你是个很可怕的女人,这么大的事你当玩笑一样。”可怕的女人。当年被她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就是这么指责她的。
一阵热血涌上她的头颅。
“很可悲阿三,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不可预料突如其来的疯狂的冲动,她伸出手去扳阿三手里的方向盘,车子朝着高架桥上的水泥隔离带冲去。
车子猛烈摇摆扭扭歪歪,贴着隔离带滑行了一阵终于停下了,奋力挣扎后的阿三满头大汗手还在微微颤抖。后面的车子疾驰着从他们身边擦过,车窗里探出破口大骂的司机的头。
“侬在寻死对哦,侬要死也不让阿拉活啦,戆卵,侬就直接开到火葬场去吧……”
这辆车恰恰刚从火葬场出来,车身上还围着黑纱,挂孝车在阿三车前面十公尺的地方猛然刹住车也迫使阿三刹车,车上跳下两个手臂上戴黑纱的男子,他们怒气冲冲奔向阿三的车子,对着已关上车窗处于全封闭的阿三车子又踢又砸嘴里粗话连篇。这时候心蝶又冷静了,拨打110请警察来解救,却是这个行动激怒了阿三,他好像是报复心蝶一般打开车门冲出去与那两个已喝得半醉失去亲人也失去理智的男人打架,眼见得阿三要吃亏了,心蝶也不顾一切从车里冲出去,以比阿三更加猛烈的气势加入这场武打。当年的蝶来虽在暴力年代长大,却也没有真正地打过架,她刚虚张声势去推开对手,头上便挨了一拳,不由惊叫一声,阿三不得不分心来拉她的架因此失去战斗力而被吃了一个冷拳,半边脸颊立刻肿起来,阿三因此更加气恼。
“你给我滚回车里去,这里没你的事!”他朝她大声叫嚷。
“你有什么用,不如你滚!我不怕,有种把我打死!”
“你去死吧,我不要跟你死!”阿三更气愤。
“阿三,你再说一遍。”心蝶瞬时忘记对手,拳头朝阿三砸去,阿三便去抓住她的手。
情势的急转直下令对手们停下手,车子上拥下一帮人要来拉架,此时也糊涂起来。
警车来了,把两个半醉男人和阿三心蝶一起带到派出所。
警察要求做笔录并让他们出示身份证,但是心蝶的身份证因为前些天李成帮她去邮局领过邮包还留在他身上,心蝶打开手机欲找李成,竟看到手机上有八个未接电话,都是从李成手机上来的。
李成正躺在医院的急诊室,他胃出血四只“+”,医生帮他使劲打电话找心蝶签字开刀。医生找不到她,便叫来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