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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没听清……”他想把话题转回来。
“觉得突然,没有心理准备……”她尴尬,不知道如何回应。
“对不起,我……也没有准备,因为……我本来没有打算告诉你,知道你没有感觉。”他其实听到她刚才说的话,“这本来是我的秘密,以为只能带到棺材里……”那声音又明显地阴郁了。
“说出来有什么关系?”她想打破像雾一般弥漫过来的阴郁。
“那么,结果会有不同吗?”他问。
什么结果呢?
她困窘,惶恐更甚,因为他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
“我去纽约见你,最大的心愿是……”他戛然而止。“说出来你不要骂我……”“那就不要说了……”她欲阻止。“想和你躺在一张床!”“睡在一张床,和你头挨头肩靠肩,什么都不做,也满足了。”
她没有做声,耸耸肩,听起来就像说笑话,只是这笑话一点不好笑。“你不要生气!”“生什么气?反正已经习惯你不真不假的!”她好像要故意这么去理解。“很可悲不是?好容易讲出真心话,倒让你听起来像笑话,我是不是连表白感情都不会呢?”
说这话时倒带着些玩笑的意味。她皱皱眉。
“蝶来,这个愿望放在心里三十年了,我是认真的,看在这么长时间的份上,不要跟我生气!”
她有些眩晕,在慌乱中努力回想三十年前的自己,坐在操场上,和十四岁的海参斗嘴,用她清亮的少女嗓子,念着毛泽东诗词,然后招来了工宣队长,真够丢人的。
“本来想到纽约,面对面告诉你,可是又担心中间有个阿三挡着……”
她不响,说不出话来,她需要时间消化所听到的这一切。
“对不起,就当我没有说过,如果你觉得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她否认道,一边在慢慢地理清头绪,他不是应该恨她吗?在经历过操场的暴力后,她是他最不可能喜欢的女孩,连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非常讨厌。
“……”他沉默着,好像在等她回答,回答一个读起来绕口的应用题似的。
“我在回想,为什么这么多年,我是说,很久以前,我们相处的那段很长的时间里,我从来不知道呢?”
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蝶来式的问题,非情感的讨论,你觉得跟这样一个无心无肺的十三岁的女孩谈思慕,就像在跟一个男孩讨论女孩的例假。
“你怎么会知道?你自我中心,从来不去体察别人,而且发育也好像比别人晚……”她被逗笑,“不过,后来者居上,毕业时,身体发育得比什么人都好。”
又渐渐滑向油滑,她收起笑。她宁愿被他的沉郁打动。
“心理上,你一直停留在前少女阶段,你不要生气,好像你的内分泌不正常,我是说你……怎么说呢,纯洁得让人害怕。”
她笑了,在她自己可笑的形象前稍稍放松下来。
“用可怕形容纯洁,第一次听到!”
“对一个满脑子邪念的少年,就是可怕。”
这种对话很有力量,一记一记敲击在称为肺腑的那些器官。
“我很吃惊,近乎于休克,你在纽约旅馆那个晚上,告诉我的那些故事,你和阿三之间,以及那个被你作废的婚礼,我以为你应该一次恋爱便结婚。”
“为什么?”
“因为你是圣女贞德。”
这算是称赞还是嘲笑?
“拜托了,我最可怜圣女了!再说,你早就知道我和阿三好过。”
“我以为你只是和他玩玩。”
“当然不是!”她反应有些强烈,“你并不了解。”
“所以现在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我很羡慕阿i,更多是嫉妒!”
至少这句话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
沉默。
“关于圣女贞德的形象破灭了?”她用她惯用的听起来是爽朗的、有时让人觉得没心没肺的语调。
“很真实,其实那更像你,我把你想象成圣女是自欺欺人。”
这听起来更真诚一些,然而她的整个状态仍是将信将疑的。
“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让你讨厌,那时你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我本来可以和阿三争一下的,但你一点信心都不给我。”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真是没有道理,她暗暗想道。她讨厌他好像就是从操场上工宣队长向他抡起大巴掌开始,她本来应该对他充满内疚而不是讨厌。
“我总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强烈过阿三,因为,我……连……接近你都不敢,从进中学第一天见到你,就……,蝶来我现在在喝酒所以说些过分的话你不要生气十四岁的我夜晚梦到你我遗精了是我的第一次……”
她拿话筒的手在战栗,这比任何抒情都真实。
那个晚上,他们放下电话已经凌晨四点,他们讲了整整八小时的电话。
上午她去一百公里之外另一个小城的图书馆做关于中国电影的讲座,每星期去周边不同小城做关于中国文化讲座是她此次拿访问学者奖学金必须履行的义务。由于心蝶不会驾车,星期旅行讲座便由做志愿者的外国留学生为她驾车。
这天为她驾车的是个叫海琳娜的德国柏林来的女硕士生,一位目光锐利严肃得过分的三十五岁的金发女子,心蝶与她在其他场合已经遇见过好几次,但每次海琳娜都显得匆匆忙忙,没有机会交谈。
叶心蝶坐进海琳娜开来的大学的车,两人用一分钟的时间各自做了介绍,她六年前为读博士学位的丈夫陪读来到美国,在这里生养了第二个女儿,丈夫刚拿到学位,她便从家庭妇女身份变成学生,心蝶对一个需要照顾两个女儿还要读学位的母亲学生腾出时间做志愿者给自己开车表示歉意。但海琳娜告诉她,这是她喜欢做的事。
说话问海琳娜已拿出地图,把今天要走的路线与心蝶一起确认,接着便闭住嘴巴,那双目光如锥的绿色眸子专注地盯视着前方,车子两分钟便驶出城市,驶上高速公路。两边是被白雪覆盖望不到边际的玉米田,典型的中西部玉米田,那也是她看了整个冬季已经看倦了的景象,几乎一夜未睡的心蝶立刻被困倦裹住合上眼睛。
然后是一泓熟悉的音乐如温暖的泉水裹住她疲倦的身心,她的眼前是情浓蚀骨的慢镜头:在伴随着舞步节奏的电吉他音乐中,张国荣像踩在云上漂浮般走向南洋翠绿如海的林中……
这是王家卫哪一部电影的插曲?却让她立刻联想刚刚看过的《阿飞正传》,叶心蝶睁开幻景重叠的眸子,看一眼海琳娜。
“‘TheMoodinLove’,WanGaWei.”
海琳娜把王家卫说成“万呷尾”,“花样年华”成了“爱的沉迷”,好在心蝶听得懂,最近《花样年华》进入院线,是时髦话题,不过把王家卫的电影歌曲随身带着如海琳娜,倒也不多见。
“我想告诉你,我也是王家卫迷。”心蝶说道。
海琳娜总是微蹙的双眉舒展了,凝视前方的绿色双眸亮闪闪地瞥一眼叶心蝶,粲然一笑,那一脸严肃劲变成了孩子气,心蝶也笑了,就像两个年轻的大学女生因同是粉丝而走到一起,并为彼此找到知音而感动。
“昨天晚上大学的电影院在放王家卫的《阿飞正传》。”
“真的吗?可惜晚上我出不去,被孩子绑在家了,那是他的新电影吗?”
“是他的成名作,九十年代的电影。”
海琳娜点头,回眸给她专注的一瞥,周璇的歌曲正徐徐飘摇在小小车厢。
“她是四十年代在上海最流行的歌手……”心蝶告诉海琳娜。
周璇特殊的歌声展开情绪浓郁的画面,在高速公路上,在这片漫无边际的第三国的玉米田边,这两个肤色不同的女人心动于同样的情境。穿着经典旗袍的张曼玉提着饭盒穿过窄小的门廊走廊,经过门挨门的人家,她窈窕的背影渐渐遮盖整个画面,心绪的强烈竟使充满尘屑的卑微的现实滋生出诗情,魅人的,也是虚幻的,眼看它转瞬即逝……
镜头跟着音乐在移动,站在窗前等着也许永远也不会归来的儿子的潘迪华,她身后是一间似曾相识的客厅,刘嘉玲进来了,她饰演的风尘女人想要看看这个抛弃她让她爱恨都刻骨的男人是从怎样一个家庭出来,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间充满上海旧家庭风格的客厅,面墙的梳妆台上的三面镜子就像三扇门,长沙发兜成大半圈,被四张软椅围起来的方台子安置在房间中央,台子上压着玻璃板,玻璃板下铺着镂空棉纱钩花台布。这镂空钩花棉纱,也铺在沙发扶手和梳妆台上,营造着一缕温馨和浪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