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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爽,她越使性子他越来劲,他们之间不是亲昵而是抗争获得平衡。
海参微笑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其故事语调更加揶揄,对于蝶来,在他的描绘和李成的笑声之间有股强烈的荒诞色彩,宛如当年在搓破的手和眼角的身影之间生发出的悬念。
“长得跟现在像不像?”李成忍俊不禁地打量着已和自己结婚十多年的老婆。
“那时脸颊鼓鼓的,有点婴儿肥,穿了一双猪皮的丁字型皮鞋,走路有点内八字。”
“哦,蛮性感的。”李成笑得有些轻薄。
“当然,算是一朵班花了……”海参正色道。
他们一起哈哈大笑,心蝶端坐一边,疏离地看着他们。
他俩虽在说笑,却并非是和谐画面,心蝶感受到某种缺憾,李成这个位子坐着阿三又是如何呢?她突然渴望阿三加入,他们_一人重新坐在一起……
难道此后人生,那样的场景不会再来?她惊问,对自己。
那晚,海参离开她家已经两点,李成留他过夜,但他执意离去,“上海男人,太拘泥于小节。”李成这么总结。
在他嘴里,“上海男人”似乎带点贬义,他不也出生在上海?心蝶觉得受到了挑衅。
“我以为你和他挺合得来……”
“还是可以谈谈的,很聪明的一个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上海男人’‘上海男人’的,好像在骂人。”
“怎么会是骂人?你太过敏了。我说上海男人,只是一种客观评价,这也是你们没有走到一起的原因。”
说这话时李成正在脱衣,心蝶在铺床。
“什么原因不原因的,简直莫名其妙。”
心蝶反感陡起,铺了自己半边的被子,便脱衣服钻进去,李成那一边的被褥仍卷起着,每每对李成不悦便只铺自己的被子。当初,分被子睡这件事令李成十分不悦,他说,简直感觉像分居,那是生完孩子的第一年,心蝶夜里起床奶孩子,总是睡眠不足,对于性事厌倦,延伸出去,便是惧怕和李成身体贴身体的睡在一个被窝。
尽管李成不悦,但岂能阻挠心蝶想做的任何事?无论如何,在孩子飞速长大的这些年,李成终究习惯了分被,在分被的生活里做爱渐次稀疏,这是否也是李成搬去北京的原因之一呢?他们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进行讨论,当心蝶抱怨李成在两地奔跑时.他曾经半开玩笑地告诉她,“去北京远没有分被子睡更远!”
当初不得不接受分被现实的李成此刻又何必在意妻子有没有帮自己铺被,他未知未觉地拉开被褥,其实铺不铺被子乃是个形式,在李成拉开被子的同时人已跟着坐人躺下,随之整个人体已裹人被子,一边道:“不要那么过度反应好不好,否则人家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发生!”
“嘁……嘁……”心蝶发出不屑的齿间音,表示玩笑的无聊,同时心里又有一种“如果他看见了阿三又会怎么说”的想象。她把一只比枕头还大一倍的靠垫塞到自己的脊背后面,将顶灯换成台灯,举起遥控器把面对床的矮衣柜上并列放着的电视机和DVD机打开,又起身从夹放DVD片子的塑料夹本里拿出一张片子放进机器,无论睡得多晚,她都要在睡前看一张片子,以前是VCD,现在是DVD。在电影学院读学位时曾勤奋看片,有时一天八部电影,那时是怀着强烈的求知欲和事业上的雄心,现在则更像吸毒上了瘾,为了忘记每天的现实在临睡前呈示的零意义,更具体的感觉是,仅仅填补令她倍感空虚的进入睡眠前的时光。
比起心蝶的漫长的入睡程序,李成的人眠简直像开关一般简易,他是那种头一碰枕就发出鼾声的“傻大哥”般的人,虽然在白天的生活中他其实比心蝶理性得多。
今天喝多了酒,似乎李成的头还未来得及安放妥帖,它正倾斜在枕头外,便鼾声雷动,心蝶不快地推推他,李成翻了个身,鼾声平息,却传来说话声:“这个海参是不是很吃(迷)你?这么多时间,衣服领子皮鞋样子都记得清清爽爽,不容易!”
心蝶哼哼地鼻子发出笑声,觉得丈夫的想象荒谬,更荒谬的是这种突如其来从鼾声的间歇中发出评语的方式。李成压着被窝的下巴居然笑得一颤一颤,心蝶觉得滑稽而哈哈大笑,一边举起遥控器把电影片子的声音又调高一些。
笑声中李成的胳膊伸进她的被窝,一下子把她揽进他的被窝,手已伸进她的睡衣。喝了酒的李成总是性欲旺盛得粗鲁,心蝶把他用力推开,身体已从床上跳到地上,她索性抱着被子奔到客厅,在客厅沙发上铺开被子,把面对沙发的电视机和DVD机打开,她打算在客厅看完她的片子。当她回进卧室取出机器里的片子时,发现李成又鼾声大作,这时候,她竟然有一种把李成推醒让他立刻回北京的冲动。
在安静的无人打搅的客厅,心蝶却无法集中心情看片子,她的心绪仍然留在海参刚刚描述的场景,那些日子发生过更阴暗的故事,但是海参只字不提。他所描绘的画面似是而非,平面,没有阴影,用的色彩很明亮,起了美化的效果。她认为他心里并不是这个画面,他心里的画面该是,在中学操场灼人的阳光里,她声音朗朗诵读毛的诗词,“有几个苍蝇……嗡嗡叫……不须放屁!”引来了工宣队长的暴力。在他慑人的目光下,她把手指向海参。在清脆的巴掌声里,她倒在罗英男的怀里。她并没有失去知觉却将错就错地昏迷了。她任凭同学七手八脚把她抬进医务室。然后她发现医务室令人厌恶的白色检查床上有血。她哭了,因为之前没有人告诉过她这血有何意义。以后,在教室的喧闹声中,她从眼睛缝里瞥见海参的凝视,她的目光透过眼皮缝和他相撞。她一会儿怀疑他因为操场的暴力而憎恶她,一会儿怀疑他已经知道发生在医务室的糗事,她转开眸子不要看到他。当她穿着妈妈的旧列宁装走到讲台上高调朗读她七拼八凑来的豪言壮语,她又一次从眼角瞥见海参的目光,那目光慧诘,有一丝嘲讽,还有些阴郁,那时大人把揭穿骗局称为“拆穿西洋镜”,他是“揭穿她的西洋镜”的那个人。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算把刚开头的电影片子看完,却突然意识到这个海参比李成那个做丈夫的男人更了解自己,因此她对丈夫的打趣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她闷闷不乐地看着这么一幅画面,不如说是电影镜头,彼此所知甚少的夫妇坐在豪华的长餐桌旁用餐,他们的身后闪回各自复杂的前史,是的,作为影视编剧的她,已习惯为剧中人物编写前史,可在真实生活里,她和丈夫却互相空缺于各自的前史。
然而了解前史就一定有益于彼此的关系吗?假如结婚前,她知道李成有过两次婚姻,她还会嫁给他吗?如果他知道她和阿三的那些往事,以及差点儿成就的前婚姻,她在他心里又是怎么一幅肖像呢?
她想起来,只是在刚刚学写剧本时她给将要出现的角色编写过前史,当这剧本结构已经熟悉到称为模式以后,她似乎不再有热情给剧本中的角色编写前史了。
这些年里,海参的出现令心蝶不时会想到阿三,这突发的思念令她陷入“真想再有一次恋爱”这样的渴念中,她明白这思念只是一种怀念,即便有机会再见阿三,她也不应该见了,她需要的恋爱,是另一段情感的崭新开始。
就在她期待一次新的开始,或者说,就在她踏上新的旅途,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情感新机遇时,她与阿三相遇。
那是二零零三年,海参到她家做客的第三年,心蝶在飞去美国中西部的路途中,在东京转机时遇见阿三。
当然,这绝不是偶遇,除非是在模式化的剧本中,在这类剧本中,偶遇是推动情节的动力。
心蝶在东京机场见到阿三一定是与某个人在中间为他们俩穿针引线有关,只是心蝶绝不会想到穿针引线人是海参。
事实上,心蝶正是在海参的帮助下,拿到大学访问学者奖学金,作为已有五个电影在院线发行的电影编剧,心蝶的申请过程并不复杂。但信件一来一去,从申请到批准到成行也花去将近三年时间,距离海参回上海也有两年多了。
关于海参对阿三“不要对蝶来太认真”的告诫曾让心蝶生气,但毕竟也是陈年旧事旧关系,就像经年前留下的划痕,更实际的情况是,这几年他们以新的更成熟的姿态保持着谨慎交往的节奏,与其说这是成年朋友必须经营的节奏,不如说,这也是土相星座的海参的节奏。
“和阿三还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