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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可凡一下子坐起来:“你可别吓我,我魏可凡没有和任何外国人来往。”
“你好好想想。”
“用不着想。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不认识就是不认识。”魏可凡咬定青山不放松,坚决不承认。
“人家可是认识你。他说你们在苏联学习时,是国际班的同学。”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当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后来被苏联人抓走了。”
“人家是军事代表团的团长,他还记得你呢。另外,他还指名要见苗岩峰。”
“要见苗岩峰?”
“你说这可怎么办,上面要求咱们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我看你跑一趟,把苗岩峰叫回来临时应付一下。”
“对不起,副主任,这件事您还是安排别人吧,我开不了这个口……”
“这可是你说的啊。”
听得郭红义语气不善,魏可凡心里暗暗骂娘,嘴上还得赶紧解释:“郭副主任,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怕请不动苗岩峰。外交使团,误了大事,我也担待不起呀。”
“既然你都请不动,咱们只好另想办法了。好了,明天上班咱俩碰碰。”
魏可凡放下电话。“怎么,要把苗岩峰叫回来?”徐秋萍一直尖着耳朵注意听魏可凡刚才的电话,毕竟“苗岩峰”三个字对他们来说意味太多。
“我们当年在苏联的一个阿尔巴尼亚同学,现在当了大官,他要来参观,指名要见苗岩峰。”
“苗岩峰那脾气,也不会回来呀。”
“所以呀,我就一口回绝,不当这个冤大头。”
“你们就说苗岩峰病了,老外还不好糊弄吗。”
魏可凡突然毛躁起来:“撒谎撂屁的事,你就别搀和了。”
“谁愿意管你们这些臭事!”徐秋萍踢踢踹踹地神被子,没好气地关掉台灯,背过身赌气睡了。
臭事?魏可凡在黑暗里苦笑了一下,现在还有什么事不是臭事?这几年他一直避免提到苗岩峰的名字,心里老是挽着个结打不开。为了保存自己,他用朋友的前途换回战战兢兢的一帆风顺。但是,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编造,更没有陷害。魏可凡自我辩解着。然而,他心里清楚那实在只是自欺欺人的解脱之辞。对政治的热衷让他远比大多数人了解,一句所谓真话在政治权势天平上可能会产生的重量和倾斜。有的时候,事实在特定的情形下与虚构并无界限可言。
“都是臭事!”魏可凡憎恶地冲自己喊了一句,随后使劲闭上眼,试图强迫停止纷乱的思绪重新进入睡眠。可是,当良知开始说话的时候,浑浑噩噩的催眠也就结束了。魏可凡只有睁着眼等待黎明的到来。
第二天魏可凡还是硬着头皮和郭红义一起陪同阿尔巴尼亚军事代表团参观了中国自行研制的坦克。
“这就是我们所说最初的大炮上坦克的几辆车。”站在一批已经陈旧的59式坦克面前,魏可凡介绍说。再次看到这些坦克,往事浮上心头。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艰苦却乐趣无穷的岁月,还有志同道合的战友们,魏可凡一时间竟有点神思恍惚。
“听说你们大炮上坦克的试验组长是苗岩峰?”阿尔巴尼亚军事代表团团长卡卢奇通过翻译询问。
“这是我们在毛主席的教导下,集体奋斗的成果,和苗岩峰个人没有关系。”郭红义急忙声明。
“非常遗憾,我这次见不到苗岩峰了。当年,在国际班,他是最好的学生。”卡卢奇说。
“你告诉他,苗岩峰病了。”郭红义对魏可凡说。
“你直接说吧。”
郭红义不满地指示翻译:“你告诉他,苗岩峰病得很重,正在外地疗养。”
“他病了?我明白了。”卡卢奇点点头,若有所悟,又饶有兴趣地走向另一批坦克,“魏,那是你们的水陆坦克吗?听说,苗岩峰也参加了这辆坦克的研制工作?”
郭红义听卡卢奇句句不离那个被他打倒的苏修分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对着魏可凡发牢骚:“你说这老外也是真够倔的,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说什么?”卡卢奇敏感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郭红义连连摇手,暗示翻译不要回答,“老魏,你给他介绍吧。我到食堂看看中午的饭准备得怎么样了。”说罢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然而事情却远没有到此结束。郭红义万万不会料到,在周恩来总理招待阿尔巴尼亚军事代表团的宴会上,卡卢奇又和周总理提到苗岩峰,周总理办公室立刻打来电话查问苗岩峰得的什么病。
郭红义这下子着了惊,急忙把魏可凡找来商量。
“说苗岩峰病了,我记得好像是徐秋萍出过这个主意。”郭红义顺手就牵出一个替罪羊。
“郭——郭副主任,你也不能这么干事吧,这事跟徐秋萍有什么关系?!那不是你说的吗?”
“怎么是我说的呢,我怎么可能欺骗领导呢?老魏,你别发火,我还不是为了让你过关吗。”
“让我过关?你别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就行了。”
“得了,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这事还是让我来处理吧。真没想到,苗岩峰这个臭老九还有人当香饽饽。”都是一根绳上的蚂炸,魏可凡要是翻了脸,自己难免也会受到牵连。郭红义这个利害关系还是看得到,识趣地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你要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政治部还有事等着我呢。”魏可凡实在没有心情再和他周旋下去。
“行,你忙去吧。老魏,别往心里去啊。”
拿徐秋萍开刀是不好办了,看来还得另外想个辙瞒天过海。郭红义皮笑肉不笑地目送魏可凡离开,心中暗自盘算。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田野上,沿着土梗,远远地走来一位农村大嫂。她挎着饭篮,小心翼翼地护着凸起的腹部踩在乡间小路上,脸上洋溢着满足安详的恬静。
数年前的韩玉娟也许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变成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赶集上街,人家喊她大嫂;村里村外,乡亲们称呼她岩峰家的。这种和旧日环境有着天壤之别的新生活,开始的确让她感到陌生和疏远。但是,对苗岩峰执著不渝的爱情,引领着她用欢欣的目光看待乡村的淳朴天然。时间流水般逝去,她习惯甚至喜欢上了粗布大褂的朴实,手纳布鞋的舒坦。她和苗岩峰像其他平凡夫妻那样,孝敬老人,抚育孩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现在第二个孩子又即将出世,他们在忙碌平淡的生活中编织着幸福,韩玉娟渐渐地盼望着这就是一辈子。
走到田头,韩玉娟看到苗岩峰正人迷地蹲在地上观察一群屎克螂,不由得好笑。
“你怎么迷上屎克螂了。”
“你来看,这些屎克螂,它们虽然在泥里粪里,但是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苗岩峰专注地给妻子讲解起来,“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它们,我想搞明白为什么它们能够出污泥而不染?如果我们的坦克履带能够这样,不但能节省很多动力,而且坦克的机动性能、越野性能都会有很大的改善……”
“又是坦克,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农民。”
苗岩峰抬起头问:“玉娟,你真的认为我们要就这么过一辈子?”
韩玉娟没有回答:“好了,你洗洗手先吃饭吧。”
“先等一会儿,我抓几个屎克螂,你帮我带回家养着,我一定要找出它们出污泥而不染的原因。”
韩玉娟看着他认真地抓那些小生物,无可奈何地笑了。
苗岩峰可决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为了找出屎克螂保持自身清洁的原因,他专门找到县图书馆,准备查阅相关资料。
“嘿,你找谁呀?”收发室的老大爷吆喝住正要往里走的苗岩峰。
“老师傅,图书馆在这儿吧?”
“那是前几年的事儿了,现在是贫下中农活动中心。”
“叫什么没关系,我想借两本书看。”苗岩峰抽出一根烟递过去,帮老大爷点上。
“我说,你是哪儿来的?你不是本县的吧?”老大爷狠劲抽了口烟,“不瞒你说,我在这儿看了20多年大门,解放前这儿就是图书馆,咱们地区就数这儿存书多。‘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那阵子,县里的造反派跑到图书馆来‘破四旧’,把库里的书整箱整箱地拉到当院,架起火就烧,整整烧了3 天3 夜。你看那院子里的土还是黑的呢……”
“这么说现在这儿已经不借书了?”
“没书可借了。再说了,这年头还有谁看书呀。”
没书可借也没人看书了?苗岩峰困惑地看着现在的活动中心。当知识被贬低到如此难堪的处境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