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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上半部)作者:余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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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主顾客喊叫着要剪掉他的屌,两个关剪刀叫道:

  “要把你这个地主剪成一个没屌的地主婆。”

  余拔牙是一个革命投机分子,顾客走到面前,他不去盘问阶级成份;顾客躺进藤条椅子了,他也不去盘问阶级成分;顾客张开嘴巴让他看清楚里面的坏牙了,他仍然不去盘问阶级成分。他怕万一问出一个地主成份,就丢了一桩买卖,少了一笔钱,可是不盘问就不是一个革命牙医。余拔牙要革命也要钱,他把钳子伸进顾客的嘴巴夹住了一颗坏牙,才时机恰当地大声盘问:

  “说!什么阶级成份?”

  顾客的嘴巴里塞着把钳子,啊啊叫着什么都说不清楚了。余拔牙装模作样把耳朵低下去听了听,大叫一声:

  “是贫农?好!我就拔了你的坏牙。”

  话音刚落,那颗坏了的牙齿就被拔出来了。余拔牙随即用镊子夹着棉球塞进顾客嘴巴里的出血处,让顾客咬紧牙关来止血。顾客咬紧牙关也就被堵住了嘴,哪怕是个地主,余拔牙也强行把他当成一个贫农了。余拔牙意气风发地拿起拔下的坏牙让顾客看:

  “看见了吧?这是贫农的坏牙。若你是个地主,就不是这颗坏牙了,肯定是另外一颗好牙。”

  然后余拔牙露出一副革命挣钱两不误的嘴脸,伸出手要钱了:“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拔掉一颗革命的牙,要付一角革命的钱。”

  革命的童铁匠从来不去盘问顾客的阶级成份,童铁匠觉得自己坐得正站得直,阶级敌人不敢来他的铁匠铺,童铁匠拍着自己的胸脯,嘴里振振有词:

  “只有勤劳的贫下中农才会到我这里来买镰刀锄头,好吃懒做的地主剥削阶级是用不上镰刀锄头的。”

  革命的洪流滚滚而来,童铁匠。张裁缝和关剪刀不久后都做起了火热的革命的工作。童铁匠光着膀子,他的光胳膊上套着革命的红袖章,他打铁打出来的已经不是镰刀锄头了,打铁打出来的全是红缨枪的枪头。童铁匠打出来的红缨枪头,立刻送到斜对面的磨剪刀铺子,两个关剪刀也是光着膀子,他们的光胳膊上也套着革命的红袖章,两个关剪刀不再磨剪刀了,两个关剪刀坐在矮凳上,劈开两个双腿汗流浃背磨枪头霍霍。两个关剪刀磨出来的枪头立刻送到隔壁的裁缝铺子,张裁缝虽然穿着背心,胳膊也是光着的,也套着革命红袖章,张裁缝不再做衣服了,他做出来的全是红旗红袖章,还有红缨枪上挂下来的丝丝红缨。文化大革命正在把我们刘镇打造成一个井冈山,这时的刘镇已是“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了。

  余拔牙的胳膊也套上了革命的红袖章,这是张裁缝送给他的,眼看着童关张热火朝天一条龙制造着红缨枪,余拔牙冷冷清清,红缨枪上没有牙齿,余拔牙不能去拔牙,不能去补牙,更不能去镶上几颗假牙,余拔牙只好躺在藤条椅子里等待革命的召唤。

  李光头到处游荡,看完了童关张三家铺子像是兵工厂那样制造红缨枪后,李光头打折呵欠走到余拔牙的油布伞雨下。身边没有了朝夕相处的宋钢,李光头孤独又无聊,他走到那里就把呵欠带到那里。呵欠也传染,看到李光头呵欠连天,余拔牙的嘴巴也跟着一张一合,打出了一个又一个呵欠。

  以前余拔牙的桌子上放着的都是拔下的坏牙,现在余拔牙与时俱进地放上去十几颗不小心拔错的好牙,余拔牙要向所有走过的革命群众表明自己鲜明的阶级立场,说这些好牙全是从阶级敌人的嘴巴里拔下来的。看到只有八岁的李光头走进了他的油布雨伞,余拔牙也同样要表明自己的阶级立场,他从藤条躺椅里支起身体,指指桌子上十几颗拔错的好牙说:

  “这些是我拔下的阶级敌人的好牙。”

  又指指桌子上几十颗招揽顾客的坏牙说:“这些是我拔下的阶级兄弟和阶级姐妹的坏牙。”

  李光头没精打采地点点头,他看看桌子上这些阶级敌人的好牙和阶级兄弟姐妹的坏牙,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在余拔牙躺椅旁的板凳上坐了下来,张嘴继续打着呵欠。余拔牙已经无聊地躺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李光头,结果是来和自己比赛打呵欠。

  余拔牙坐起来,看看街对面的电线杆,拍拍李光头的脑袋说:

  “你不去搞搞这根电线杆?”

  “搞过了。”李光头晃着脑袋说。

  “再去搞一次。”余拔牙鼓励他。

  “没意思,”李光头说,“城里所有的电线杆我都搞过几次了。”

  “我的妈呀,”余拔牙惊叫起来,他说,“要是在从前,你就是皇帝,三宫六院;要是在现在,你就是连环强奸犯,坐牢枪毙。”

  正打着呵欠的李光头一听“坐牢枪毙”,惊得半个呵欠缩了回去,他瞪圆了眼睛说:

  “搞搞电线杆也要坐牢枪毙?”

  “当然啦,”余拔牙换了一种语气,“这要看你的阶级立场。”

  “什么阶级立场?”李光头不明白。

  余拔牙伸手指着对面的电线杆,问李光头:“你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女敌人呢?还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姐妹?”

  李光头还是瞪圆了眼睛不明白,余拔牙来精神了,他眉飞色舞地说:“你要是把电线杆当成阶级女敌人,你搞它就是批斗它;你要是把电线杆当成阶级姐妹,你就得和它登记结婚,不登记不结婚,你就是强奸。你把城里的电线杆全搞了,你就是把城里的阶级姐妹全强奸了,还不是坐牢枪毙?”

  李光头听了余拔牙的话,知道“坐牢枪毙”的后顾之忧解除了,瞪圆的双眼放心地扁成了两条缝。余拔牙拍拍李光头的脑袋问:

  “明白了吧?明白什么叫阶级立场了吧?”

  “明白了。”李光头点点头说。

  “你告诉我,”余拔牙说,“你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女敌人呢?还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姐妹?”

  李光头眨了一会儿眼睛说:“我要是把它们当成阶级电线杆呢?”

  余拔牙一愣,随即大笑地骂起来:“你这个小王八蛋。”

  李光头在余拔牙那里坐了半个小时,余拔牙笑声朗朗了,李光头还是觉得没有意思,他起身又回到了童铁匠的铺子。李光头坐在童铁匠的长凳上,背靠着墙壁,歪着脑袋斜着身体,看着童铁匠生机勃勃地打造红缨枪头,童铁匠左手用钳子夹着枪头,右手挥动着铁锤砰砰地响,铁匠铺子里火星四溅飞舞。童铁匠左胳膊上套着的红袖章不断滑下去,童铁匠拿着钳子的左手就不断举起来一下,让滑到手腕上的红袖章再掉回到手臂上,童铁匠钳子里夹着的枪头也就一次次刺向了空中。汗流浃背的童铁匠一边锤打枪头一边大量着李光头,心想这个小王八蛋以前一来就趴在长凳上磨来磨去,现在一来就垂头丧气地斜靠在那里,像只蹲在墙角的瘟鸡。童铁匠忍不住问他:

  “喂,你不和长凳搞搞男女关系啦?”

  “男女关系?”李光头咯咯笑了两声,他觉得这句话很好玩。接着他摇了摇脑袋,苦笑着说:“我现在没性欲了。”

  童铁匠嘿嘿地笑,他说:“这小王八蛋阳痿了。”

  李光头放下铁锤,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说:“拉开裤子,看看自己的小屌。。。。。。”

  李光头点点头说:“软得像面团。”

  “这就叫阳痿。”童铁匠将毛巾挂回到脖子上,眯着眼睛说:“你的小屌要是像小钢炮那样硬邦邦的想开炮,就是性欲来了;软得像面团,就是阳痿。”

  李光头“噢”地叫了一声,他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原来我是阳痿了。”

  这时候的李光头已经是我们刘镇小有名气的人物了,我们刘镇有些群众游手好闲经常晃荡在大街上,这些群众有时候举举拳头喊喊口号,跟着游行的队伍走上一阵;有时候靠着梧桐树无所事事呵欠连连。这些游手好闲的群众都知道李光头了,它们一看见李光头就会兴奋起来,就会忍不住笑,就会互相叫起来:

  “那个搞电线杆的小子来啦。”

  这时的李光头今非昔比了,宋凡平被关进了仓库,宋钢嗓子哑了不再和他说话,他独自一人又饥肠辘辘,他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他对街旁的木头电线杆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晃荡的群众对他仍然兴趣浓厚,他们眼睛看着川流不息的游行队伍,身体拦住了他,悄悄指指街旁的木头电线杆对他说:

  “喂,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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