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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局外人加谬。
可是加谬已于二十年前死于车祸。
你知道这并不是我的错。
下一部
第二部 我戴了一只大口罩
一 愧悔梦
尖利的绝望的声嘶力竭的猪叫声,犹如浸过辣椒水的鞭子,拼命地在我面颊上抽
打,火辣辣地疼。
如果我有本事睁天眼睛,或许能知道是醒着还是梦魇,或许能知道我在哪里。
这杀猪似的尖叫倒是早把耳壁磨出茧子。不是杀猪。那老黄瓜汉子,一把拎起猪
仔后腿,看看是男是女,不,应该说是公的还是母的。然后单腿跪着,在那猪仔的裆
里或腰眼,刺个血淋淋的口子,挖出软蛋似的东西。阉猪。猪自然痛苦地叫。尖利。
绝望。声嘶力竭。房东嘴里龇出十几颗黄玉米粒儿,右手摇纺车似的直轮圈子。就同
他家三闺女进初中半年,终于考出一个及格时的快活模样所差无几。
尖利的绝望的声嘶力竭的猪叫声居然不停不歇不改调门。以往的猪们有公有线有
高音有中音有低声有悲怆的哭泣有愤慨的咆哮有懦弱的哀求有无可奈何的呻吟。终于
听出是头正在蓬勃发育的早已剥夺了性生活权力的肉猪在叫唤。
我无论如何总得醒来。我努力地默颂了几段努力请从今日始,功夫不负有心人之
类的名言,终于正常发挥水平,睁开了我的眼睛。
鸟巢的门半开着。夏日的灼热阳光烤炙着我的脸。屋里如蒸茏,热气混沌而朦胧。
浑身汗湿了。躺在床上。意识在脑子里恍恍惚惚地跳动。怎么没去上班。怎么会在睡
觉。我从哪里来。太阳从门里照进来是下午。午饭在哪里。上午早饭哪里来。昨晚。
昨晚昨晚是个星夜。星星在天空晃动。狗的胆怯懦弱而又威武雄壮的狂吼,憧憧的人
影。叭在一个宽厚的背上顺着奇窄的呻吟着的楼道上升。上升。有人把我送回家来。
自残?我试了试腿。挺麻的。却还勉强能动弹。病了?医院?医院。象是曾有白大褂
飘来忽去。
我的心骤然一紧,飘忽游散的思绪象块压缩饼干聚拢了。
骂了么吧了么骂了么骂了么真骂了么?我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屋顶,那沉甸甸的
预制板象是无声无息地压了下来。
“吱唔哇哇--吱唔哇哇--”猪死命地尖叫着。不是阉割,不是挨刀,猪还能
有什么痛苦。怪事。饿了?饿了吱唔噜噜吱唔噜噜..吱唔噜噜是哀求,饿了,要吃。
吱唔哇哇是痛苦是愤慨是发怒。
人痛苦而愤慨而发怒不知是什么丑样。我。骂了么?真骂了么?涨紫了脸?唾沫
四溅?血口喷人?骂了骂了么?或许根本就是个梦。噩梦?惨不忍睹的恶梦噩梦。骂
同事骂领导骂人类我我我怎么--心象是被什么魔鬼的巨爪揪着撕着搓揉着挤压着,
灵魂深处的痛苦血液从毛绒绒的爪缝中一滴一滴渗出--我怎么能骂崇高的无私的浩
渺宇宙中独树一帜的伟大人类?!怎么能骂整日辛勤操劳并常常亲切地拍我肩膀的主
编?怎么能骂向来对我刮目相待的老现怎么能骂我的好朋友阿鸣--如果没有友情,
生活就不会有悦耳的和音。没有友情的社会只是一片繁华的沙漠。得不友谊的人将是
终身可怜的孤独者。乐于孤独的性格不是属于人而是属于野兽--我撕毁了照亮我人
生的辉煌的友谊。我将无颜再见朋友和同事,我把自己投入了一个黑暗的孤儿的没有
回音的痛苦深井。我将永远呆在万丈深井里,遥望那一孔美好的蓝天白云和逍遥自在
的轻风小鸟。我是一只十恶不赦在劫难逃的井底癞蛤蟆。
眼泪顺着我眼角的皱纹,象无数条山涧小溪,痛苦地流在忱头上。忱头是妈妈重
病在床时一针一针缝起来的。妈妈喜欢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妈妈说:吃尽
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妈妈还说:利刃割肤疮又合,恶语伤人恨不休。妈妈!妈妈!
妈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象个小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你知道人大哭一场后心里郁积的忧愁苦闷都会随着眼泪悄悄流去。我向左侧过脸,
将满是泪水的左脸颊在忱头上擦擦。又向右侧过脸,将右脸颊在忱头上擦擦。温情的
负疚充盈了我的心头,我默默地望着墙上那张“三剑客”的炭素铅笔素描。三年前国
画院的一个朋友给我们画的。去年他去美国了,拼命地洗盘子,还在一家夜总会当过
裸身招待。挣的钱已经够在国内活三辈子了。他说他挣满八辈子花的钱就回国,继续
画画。他或许能折腾成个毕加索或梵高什么的。天知道。他给我们画的这幅画倒是夸
张幽默颇见才气。左边丝瓜一样苗条还踮着脚伸长脖子的是小初,右边头顶半秃眉毛
胡子依稀难觅浑身上下油比肉多的是老福,中间冬瓜脑袋上顶着面旗子的自然是我。
旗子上“聚义沙龙”四个字大放光彩。那时候老福接连发表了三篇小说,崭露头角,
刚刚从苏州刺绣厂调到编辑部来。小初出身复旦名门博古通今光彩照人。我毕业于北
师大写过几篇学生腔的小说两凑凑还能腆着脸见人。三个人踌躇满志臭味相投。我记
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三个人象三棵青松傲然挺立在平台上凸肚仰脖慷慨悲诗,大有登
鸟巢而小天下之豪气。那以后我们常常在鸟巢聚会,三个人盘腿挤在床上横说小说纵
论文坛。我记得小床先后倒塌过七次。“南北两功”“女中三杰”“红黄二队”全都
源出鸟巢。咖啡煮水论英雄,话说天下成名好汉,都是结帮拉派相互吹捧。几十次手
拉手赌咒发誓,狗日的不学北京拉起小沙龙,狗日的不学湖南团结一致共同御外。平
台上传统正义观念派的一老两小三条狗自然愤慨无比狂吠不歇。人声狗声此起彼伏相
映成趣。到后半夜启明星猫在山头,自然是我们三兄弟红着眼嘶哑了嗓子败下阵来。
笑一笑合吞一锅鸡蛋烂糊面,然后蚯蚓一样挤在我那小床上打盹。他们俩第次都抢着
和我睡一头。不知是因为和我感情特别深还是因为我脚臭。我喜欢嗅臭但我无法和自
己的臭脚睡一头。
这时候我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你知道人大哭一场后心情往往会轻松。我的两滩眼
泪已在后脑勺的枕头上连成一片。你没法想象这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他们突然光临我的
鸟巢。就象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仰天祷告时,盼望天空豁然开裂,主在一个金色的光圈
中望着你说:我忠顺的孩子啊,我不得不来看你啦。我想我不是什么虔诚忠顺的孩子,
也不曾信仰过基督。我加入少先队和共青团时举着拳头宣誓的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
是讲究团结友爱共同幸福共同富裕的。现在搞改革,讲究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绝对
没说过一部分人先幸福起来。至于有的人认为富裕就是幸福,那不是我的错。我想幸
福这是概念是物质精神缺一不可的。当然猪啊狗啊蝙蝠啊可以例外。至于团结友爱相
互关心相互帮助却是不可能一部分人先怎么起来的。所以我迫切地期望着我的朋友们
同事们都如主一样出现在我鸟巢开着的门那里的太阳光圈里。
我将充满期望的目光转向门边。
俗话说心诚则灵。耀眼的阳光里果然升腾起一个人来。痴痴呆呆地望着我不作声。
我揉揉眼定睛看看,原来是楼下的房东。
房东说:“还睡。再睡收猪的就来了。”
我说病了。他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他的手上有一股挺好闻的猪圈味儿。我赶紧
用力吸了吸鼻子。
房东用手笃笃地敲自己的脑门,说:“脑子病。你们这些读书人,撑得慌。”
撑得慌。我就是因为撑得慌才骂人的么。沉甸甸的阴郁情绪莫名其妙地笼罩了我
的心,我突然觉得我又想哭。一个男人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哭太壮观了。我没有那股
子英雄气魄,就死劲咬咬牙说:“有一头猪叫个不停。”
房东说:“咬掉了一个耳朵。”
我的心一揪,摸摸自己的大招风耳,还在。我问:“抢食吃?”
房东摇摇头。
我看看针一样插在床前极小空处的房的东,又问:“猪住得太挤?”
房东摇摇头。
“那么,是猪的工资..”我发现我又有点昏头,用劲拧了一把自己的耳朵,问:
“为啥叫呢?”
房东说:“疼呗。”又说:“有个小娃上厕所看见了一只耳朵。”
“猪耳朵?”
“人耳朵。”
我吓一跳,瞪着房东